昔日,她率领的炮兵部队将长程火炮瞄准敌军城堡,那阵阵炮声是胜利的激昂前奏;而此刻,当自己身处于炮击的范围中,每一声巨响都裹挟着令人窒息的绝望,仿佛置身于烈火的炼狱之中。
骑士们早已卸下了沉重的外置装甲,以换取更高的敏捷性。他们在炮火中穿梭,像幽灵般闪避着致命的炮弹。蒸汽骑士的优势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他们的装甲足以抵挡飞溅的弹片,而那惊人的速度和敏捷性则帮助他们避开了炮弹的直接轰击。
然而,只有蒲公英是例外。
米娅正从一栋建筑上跃下,落地的那一刻,炮弹恰好在她脚下爆炸。菲涅眼睁睁地看着米娅被炮弹正面击中,身体被巨大的冲击力抛向空中,瞬间粉碎。紧接着甲胄中剩余的燃料被引爆,化作一片刺眼的光芒。
那种死法,连骨灰都不会留下。
让叶的动作在炮火中停下,她呆滞地望向米娅消失的方向,那片光芒中曾有她最引以为傲的学生。
耳边传来骑士们此起彼伏的呼喊声,菲涅从未见过她的骑士们如此惶恐、如此惊悸。
菲涅的大脑仿佛凝固了,命令卡在喉咙里,连基本的思维都变得困难。
米娅破碎的身影如梦魇般在她的脑海里反复浮现……这便是真正的战争吗?
战争不是在桌前从容不迫地布局落子,而是每一秒都在倾覆边缘徘徊的赌局!
她拼命让自己镇定下来,多年征战磨练出的直觉让她心中快速涌现出数种应对策略,然而她仍然举棋不定。
恐惧紧紧攫住了她的心,她担心一个错误的指令会让更多骑士在她面前倒下。
“菲涅,我明白你在害怕什么!”赭黄战甲的鹤望兰向她靠近,让叶的话语中带着颤音,“你下的命令或许会有偏差,但如果你沉默不语,我们的死伤只会更加惨重!”
让叶已经很久没有在众人面前直接称呼菲涅的名字了。为了维护指挥官的权威,她一直刻意保持着应有的距离。可在这个时刻,所有的礼仪规矩都已无足轻重。
菲涅知道,让叶说的没错。
这就是战场的残酷,每位士兵都将生命作为赌注,而作为统帅的菲涅,手中紧握的正是由他们性命编织成的筹码。
这是一场与死神的对弈,而她必须做出抉择。
炮火声渐渐平息,最强大的法师一日之内也只能释放一次五阶咒术,菲涅深知,必须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冲出重围。
“朝来路的集市方向撤离!”菲涅声嘶力竭地喊道。
然而,集市那边突然扬起漫天尘土,城内骤然传来震天的鼓声和深沉的吟唱。
“停止前进!全员后撤!”让叶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然爆喝出声。
下一刻,暗青色的巨马冲破沙尘,金色的双眼如燃烧的炭火,铁面甲下的鼻孔喷吐着炽烈的白雾。
马背上的兽族骑手身着黑色板甲,与骑士们一样笼罩在蒸汽中,他们手中的偃月刀闪着寒光。
菲涅一眼便认了出来,他们是孪月汗国的怯薛。
在十三年前的钦察冲突中,她的导师——百花骑士团的老团长驾驶着圣彗星兰,将草原的野望掐灭在了摇篮之中。
今日的那些怯薛都没有佩戴头盔,他们涂着白色的鬼面,额上捆绑着白色的布带。在草原的传统中,把脸涂成死人的颜色,戴着死人才戴的白色头带,意味着他们已经把自己看作死人了,也意味着他们无惧死亡。
此刻,那一双双苍老而愤怒的瞳孔正紧紧盯着圣彗星兰,他们在冲锋中发出猛兽般的怒吼,他们在此的目的只有杀死这名曾给他们带来奇耻大辱的白色骑士。
无需菲涅下令,骑士们便已经作出了反应。火力骑士手中的轮转机枪倾泻着子弹,密雨般的弹幕覆盖了冲锋中的怯薛,兽族骑手的高呼被枪火声吞没,血液染红了广场的砖块,价值千金的龙血战马在鲜血和泥浆中翻滚着死去。
但通向广场的并不是只有集市一条道路,更多怒吼的怯薛从四面八方冲向广场,他们的背后是数以千计的兽族骑兵。
火力骑士们的弹幕不足以覆盖整个战场,在龙血战马的铁蹄踏上广场的前一刻,围绕在菲涅四周的突击骑士们手中刀剑轮舞,顿时血光四射,广场在顷刻间化为地狱。
鸢尾如同一道银色的闪电,撕裂了混乱的战场,它一只手架起了那杆冷冽的白色骑枪,另一只手臂下悬着的轻机枪喷吐火舌,向着那汹涌如潮的敌阵发起了冲锋。
骑枪在冲锋中贯穿了第一匹龙血战马的胸骨,第二匹战马甚至来不及扬起前蹄,就被枪尖从下颌贯穿颅顶,那个怯薛被鸢尾拖下马,银色的机械前肢把他的头颅踩扁。
然而,那柄骑枪在下一次冲锋中深深扎进了石砌的外墙。
就在鸢尾试图挣脱的瞬间,又一个怯薛挥舞着偃月刀猛然劈下,鸢尾左侧的后肢应声断裂,失去平衡的四足骑士轰然栽进血泊,泥浆糊住了它的头盔。
还未等亨利反应过来,一道渺小的兽族身影从混乱中跃起,如同猎豹般敏捷地攀上了鸢尾的背部,手中的短枪顶住了鸢尾的颈椎。
微弱的火光一闪而逝,伴随着一声沉闷的爆响,鸢尾的动作戛然而止。
那是北陆人为了应对蒸汽甲胄而研制的枪械,被叫做开罐刀。
鸢尾倒下的一幕深深印在了菲涅的眼中。
特洛伊尔的占卜错了啊。
按照她的占卜,亨利本应站在荣耀的巅峰时迎来死亡。可这样的死……这样唐突的死,根本算不上是荣耀啊。
剑菖蒲接替了鸢尾的位置,它配备的是细长的双剑,驾驶它的骑士名为雅娜,一位出身布拉格的捷克女孩,她的剑术造诣在骑士团中仅次于菲涅和让叶。
轻盈的剑菖蒲在骑兵潮中旋转起来,鲜血沿着它的剑刃喷射,仿佛是血色的花朵在广场上盛开。
但最后两个怯薛冲上前去,两柄偃月刀分别从左右两侧贯穿了剑菖蒲的双肩,向着不同的方向撕扯。
双剑从剑菖蒲的手中滑落,砸在地面上,溅起一片血水。它的机械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仿佛每一寸装甲都在哀鸣。
“对不起,我只能走到这里了。”菲涅的耳旁传来了雅娜的呢喃。
下一刻,剑菖蒲猛地抬起右手,紧紧扣住胸前的装甲缝隙,用力一扯。
蒸汽核心的外壳在发出刺耳的撕裂声,湛蓝色的火焰从骑士胸口的裂隙喷涌而出,最后的怯薛被爆炸的冲击波掀飞,他们身体在空中被撕裂,鲜血和碎肉四散飞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