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李愚就踏上了入梦的路。

起点是某家快递公司离小区最近的网点,终点则是小区深处的那栋居民楼。

时间实在太早,网点还没开门,好消息是已经有人在那儿提前等他了。

他刚到,那人就迎了上来,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

“李道长你来了。”

李愚点头,问:

“东西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那人迅速回答,“请跟我来。”

他说着取出一串钥匙,弯腰,打开了快递公司网点的卷闸门。

咔咔咔。

卷闸门上升。

李愚盯着上升的卷闸门,沉默不言,似乎在想什么。

这时候,旁边那人递了瓶什么东西过来:

“给,李道长。”

李愚一愣,下意识把那东西接到手里。

是瓶咖啡。

“这……”他抬头看向那人。

那人则对他笑了笑。

大概三十多岁的年纪,相貌平平无奇,上身行政夹克下身黑裤子皮鞋,鼻梁上架了一副银丝眼镜,作文员打扮,很有亲和力。

李愚知道他是夜游司派来协助他的专员。

伸手不打笑脸人,犹豫了下之后,李愚很自然地问了句:

“您贵姓?”

“免贵姓吴,”专员不慌不忙地朝李愚摆摆手,“李道长你叫我老吴就行。”

“嗯,”李愚拧开咖啡瓶盖,猛灌了一大口下去,“多谢。”

老吴连忙摆手:

“什么话,应该的应该的。”

说着,他忽然顿了顿,叹口气:

“也没办法,谁让现在整个酆城都只能指望你一个人呢。”

李愚闻言没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拧上咖啡瓶盖,弯腰,从半开的卷闸门下钻了进去。

老吴见状连忙跟上去。

网点里没开灯,一片漆黑,李愚却似乎并没有去开灯的打算。

黑暗中,他的左眼闪着微光。

一路绕过地上几乎堆积成了山的快递,李愚径直向某个方向走去。

老吴没有在黑暗中视物的能力,只能小心翼翼地跟在李愚背后一步一步往前挪,唯恐一失足直接躺下。

一边走,他一边问:

“李道长,你不休息会儿吗?你已经一夜没睡了吧?”

李愚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

“没事,我们这些修行之人精力要比普通人更旺盛一些。”

说到这儿,他忽然想起了件事。

之前有人不自量力,想跟他比谁更能熬,那家伙准备了好几罐咖啡,信誓旦旦说要狠狠地熬老头,把老头熬晕,打游戏的时候猛灌,结果还没熬够三十个小时就躺下了。

李愚忍不住笑了起来。

但很快,他脸上的笑意就消融在了黑暗中。

“还是进不去吗?”他突然问,“那个黄粱梦。”

“是啊,”老吴连忙回答,“我们已经试了很多办法了,可还是送不了人进去,你应该也清楚,李道长,我们夜游司又总不能放着那么大个异常不管……”

“所以,你们想毁掉它?”李愚忽然停住脚步,接上了老吴的话,“这是整个夜游司的意见?”

老吴也停了下来。

他看着李愚,沉默片刻,终于低声说道:

“不,李道长,这是我们的使命。”

降妖除魔,维护社会的平稳运行,这当然是夜游司的使命。下山之前,李愚就不止一次听老头这么说。

老头一向看不惯夜游司。

可就算再看不惯夜游司,他还是告诉李愚,夜游司里有许多值得尊敬的人,如果不是他们,人类恐怕现在都还是被妖鬼圈养的血食。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为自由开道者,不可令其困厄于荆棘。

李愚明白这道理。

所以他没反驳,只是沉默着弯腰,在身前的大堆快递里翻找着什么。

在他身后,夜游司的专员老吴继续说:

“制造黄粱梦的那东西既然敢在我们夜游司的眼皮底下搞出这么大的动静,那就证明它八成已经提前做好了预案——事实上也正是如此,你应该也感觉到了,那黄粱梦非但不强大,反而很弱小,弱小到我们一不小心就会让它破灭。”

“在今天之前,它的弱小让它躲过了我们夜游司的眼睛;而现在,它的弱小则令我们投鼠忌器。”

“任何外力的介入都有可能让黄粱梦破灭,偏偏黄粱梦里有人。”老吴苦笑了一下,“一个小姑娘意外落入了黄粱梦里,要是我们强行进入黄粱梦,说不定会给她带来生命之虞。”

听到这儿,李愚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平淡,就好像早就猜到了老吴会对他说这些话:

“嗯,我知道。”

“那你应该也知道,黄粱梦正在孕育什么东西,”老吴严肃起来,“虽说在我们夜游司的控制下,那东西就算被孕育出来也不会对酆城造成什么破坏,可要是任由它继续这样孕育下去……”

“始作俑者的阴谋将得逞,被困在黄粱梦里的小姑娘也会跟着殒命,是吧?”

“……对。”

从老吴嘴里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后,李愚不再说话,转而开始专心致志地寻找那件属于他的快递。

网点里的快递几乎堆成了山,它们大大小小,或轻或重,李愚又不想暴力分拣,弄坏别人的快递,因此他只能把堆成小山的快递一件一件往下拿。

他能感觉到,在面前这座快递山里,有他要的东西。

或许是没耐心看着李愚继续在那儿愚公移山了,于是老吴再度开口:

“现在整个酆城,能进入黄粱梦的人,应该就只有你了。”

“我知道,”李愚显然不打算停下手上的活,“所以?”

他猜老吴是请他进入黄粱梦救江怜的。

出乎他意料的是,老吴和他想的完全不同:

“虽然我们搞不清楚你为什么能进入黄粱梦,可李道长,你要考虑好了,虽然黄粱梦的状态现在还算稳定,可没人说得清它什么时候会突然出事,它就是个随时都可能爆炸的炸弹,万一……”

“你是想问,万一我刚进去没多久,它就突然爆炸了,而我又来不及逃出来怎么办?”

“没错。”

李愚不说话了。

老吴只好跟着保持沉默。

接着,在短暂的,一段叫人难捱的沉默后,黑暗中忽然响起了低低的笑声。

李愚终于在快递山里找到了他要的东西。

那是个大约一米多长的条状物件,外面裹了层厚实的瓦楞纸板,用胶带缠了一圈又一圈。

就算是这样,李愚还是有点担心暴力分拣会把里面的东西弄坏。

不过很快他就否定了这想法。

虽说寄东西的时候他跟快递员说的是工艺品,可这并不意味里面的东西真是什么脆弱易碎的工艺品。

要是这玩意儿能被暴力分拣干碎,那他恐怕也不用当什么道士了。

这样想着,李愚抓住那包裹站了起来,转过身,面对老吴。

老吴皱起眉。

他发现李愚的表情出奇轻松。

李愚越轻松,老吴的表情越凝重。

“你真想好了?”他沉声问。

李愚摇头:

“道法自然,老吴,什么是想好了什么又是没想好?哪来那么多乱七八糟又复杂的东西?”

他低头,盯着手里的包裹:

“我答应了那姑娘,说要带她离开黄粱梦,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能食言。”

老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盯着李愚看了会儿,才慢慢说:

“其实你也可以等总部派人过来,或者,你父亲现在应该也在往酆城赶吧?我们是拿那个黄粱梦没办法,可总部的人,还有你父亲就不一定了,说不定他们能解决黄粱梦。”

李愚却摇了摇头:

“时间来不及。不管是总部还是我家老头,想赶到酆城都需要时间,可咱们最缺的就是时间——现在是六点,离婚礼开始就剩下六个小时不到,你觉得,在这六个小时里,他们能赶到吗?”

老吴叹了口气:

“坐飞机的话应该可以,有神行符的话说不定也勉强可以……”

“可登机需要时间,用神行符又太容易被普通人看到,除非真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没必要采取这么极端的做法。”李愚说出了老吴没说完的话。

然后,他忽然低下头去,伸手,隔着裤子摸了摸兜里的手机。

现在是早上六点。

半天时间过去了,苦艾酒小姐还没回他信息。

想到这儿,李愚忍不住苦笑起来。

这算什么个事儿?

孽缘啊孽缘。

他如此感叹着,抬起头来,重新看向老吴。

老吴似乎还想劝他不要轻举妄动,看着老吴的脸,李愚莫名其妙想起了江怜。

一身红衣,可怜兮兮,满嘴谎言,酷爱演戏。

装惨是她,卖萌是她,撒谎的是她,喊救命的还是她。

哪个才是真正的她?

哪个才是真正的苦艾酒?

李愚不知道。

他打算找坏女人本人去问问。

于是,他拍了拍手里的包裹。

黑暗里忽然亮起一抹寒光,一声清脆的嗡鸣撕裂了寂静。

胶带和瓦楞纸板应声而断,几乎被撕裂成齑粉,隐藏在包裹里的法器终于露出了真容。

那是口光秃秃的剑鞘。

有微光从那口剑鞘里迸射出来,像火花像星星,伴随着一声声清鸣,一柄柄飞剑悬在了李愚身侧,如众星拱月。

李愚站在这些飞剑当中,看着老吴,平静地告诉他:

“我想好了,我必须得去——”

“因为她还在等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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