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愚看着江怜。

江怜还在沉思。

她好看的眉头轻蹙,嫁衣血一样红,朱唇眼眸还要更胜过嫁衣,檀木般乌黑的长发服服帖帖地从身后肩头垂落,肌肤如月光瓷白。

她美得甚至有些虚幻。

光看长相,江怜完全就是位温婉贤淑的大家闺秀。

只可惜,现在这个时代已经不再流行大家闺秀这种东西了。

当然,也可以换一种说法——

时代滚滚向前,有些事却始终不变,就像新瓶装旧酒,所以大家闺秀被时代的洪流淘汰之后,大小姐这属性便应运而生。

江怜就很有些大小姐气质。

前提是她不张嘴说话。

虽然绝大多数时候,她就算张嘴说话,也不会破坏那种优雅得体,叫人如沐春风的气质。她向来很懂怎么讨好别人,让别人开心,让别人喜欢上她。

只有在特别熟的人面前,她才会偶尔表现出真实的性格,满嘴怪话,还会儒雅随和地口吐芬芳骂街。

李愚——或者说现在的这个“李愚”自然无缘见到真正的江怜。

他能见到的就只有大小姐形态的江怜。

聪明,可爱,笑容甜美。

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江怜的笑容很假,好像有什么东西隐藏在那张笑靥如花的小脸后,悄然无声,冷冷地向外窥视着整个世界。

就像之前的他一样。

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时你。

先前是他隔着猫眼凝视江怜,现在,在他凝视江怜的时候,江怜也反过来看他。

“怎么啦?”江怜眨眨眼,不解地问,“驴哥你老盯着我干嘛?”

“没事。”他立刻挪开目光,“我看你好像想到什么了?”

江怜“嗯”了一声。

接着,她开始推理:

“其实,如果这个黄粱梦的主人是因为没见到过其他房子里的摆设,才有了黄粱梦里这些实心居民楼的话,那么符合条件的人还真不多。”

“徐晨阳不对,他那个未婚妻也不对,在门外窥视的鬼东西更不对。”

“但……”

江怜忽然又暼了李愚一眼,嘴角跟着翘起:

“仔细想想,其实从一开始,这个黄粱梦本身就给过我们提示了。”

“这是场婚礼,所以婚礼的两位主角就是黄粱梦的主角,因此符合条件的饼头人被排除嫌疑,因为它更像是个npc。”

“婚礼的两位主角当然是新郎和新娘,之前,新郎和新娘分别是徐晨阳和贾雪,而现在,是你和我。”

“除了徐晨阳的婚房以外,我们应该都没进过这小区里的其他房间,我们两个人都符合这个条件,但你中间曾离开过黄粱梦,我不清楚黄粱梦到底都有什么性质,可驴哥你对我说过,把它当成普通的梦来看就好了……”

她顿了顿,心情微妙地接着又说:

“那么,任何一个梦都不可能出现主人醒了,它却还能继续运行下去的情况吧?”

“呼……”江怜突然长出一口气,站在那儿,看着李愚,“这样一来,人就都排除完了,只剩最后一个。”

“——我。”

“我完美符合所有条件,被嫁衣怪人追的时候我进到过婚房里,但是没进过其他房子,我离开不了这个黄粱梦,我还是这场婚礼的主角之一,我是这场婚礼的新娘。”

“所以,”她低声问,“这个黄粱梦的主人,其实就是我。”

整个推理过程就像是一场盛大的颁奖典礼。

大堆来宾在台下翘首以待,想知道今年的大奖究竟花落谁家。

台上主持人神情怪异,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之后,宣布:

“这场黄粱梦的主人其实是……”

还未等他说出名字,台下就开始议论纷纷:

“新郎徐晨阳肯定是最有可能的人选啊!”

“给新娘贾雪也算实至名归!”

“门外的鬼东西也不是不行。”

“总不能是饼头人吧?”

然后,主持人终于念出了那个名字:

“——江怜!”

台下瞬间闹腾起来,沸反盈天,所有来宾都在问一个问题:

“我草江怜是什么东西?”

但那位伟大的侦探,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曾告诉我们,排除掉所有的不可能,不管剩下的可能多么令人难以置信,那都一定是真相!

真相就是,黄粱梦的主人是江怜。

“可为什么会是我?”江怜问。

李愚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他也不知道。

他也很好奇,这个黄粱梦的主人为什么就变成了江怜。

本来,这个黄粱梦应该属于那个疯掉的新郎徐晨阳。

为此他花费了漫长的时间去谋划,去设计,而只要成功,他就将获得重返阳间的机会,甚至不仅如此,他还将成为罕有的,能够在阳间自由活动的鬼物。

他将得到那件红嫁衣。

他将成为红嫁衣的主人。

可江怜是哪儿来的?那个小道士又是哪儿来的?

他们莫名其妙就闯进了这个黄粱梦里,江怜更是莫名其妙成为了这个黄粱梦的主人。

他兢兢业业许久才布置好的局,甚至还没来得及收获,就这样被江怜他们给摘了桃子。

局势几乎已经完全失去控制。

他必须稳住局势。

为此,他才伪装成了那个小道士的样子,接近江怜。

江怜是这个黄粱梦的中心,只要能取得江怜的信任,他就能借此重新掌握黄粱梦,甚至,他还能逐渐对江怜施加影响,慢慢把她变成傀儡。

就像不久之前,他对那个叫徐晨阳的新郎所做的事一样。

为此,他需要尽可能地回答江怜提出的问题,以获取江怜的信任。

——除了某些作为李愚他不该知道,也不能回答的问题。

所以,面对江怜的问题,他只能摇头,模仿先前被他窥伺观察了许久的神态和习惯,淡淡回答道:

“我也不清楚。”

“不会吧!”江怜睁大眼,“你可是牢驴啊,你这么聪明的人都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

他不明白在江怜的眼里李愚究竟是有多聪明,在他眼中,那只不过是个自作聪明的小道士罢了,甚至蠢到了给他趁虚而入的机会。

这样的蠢货怎么可能轻易就看穿他的设计?

所以,在心里冷笑一声之后,他再度效仿李愚的口吻,回答:

“我其实也没你想象的那么聪明,情报太少,我不是诸葛孔明,没办法任何事都料事如神。”

江怜显然有些失望。

她叹了口气,小声嘀咕了一句“这样”,然后又眨了眨眼,凑近了他,再度发问:

“那你还有其他情报可以和我分享吗?”

她补充:

“比如夜游司那边的?或者,你不是说要跟你家老头求助吗?他有跟你说什么有用的消息吗?”

“李愚”只能摇头:

“没有,老头子只说这次是对我的历练,所以他不会管我。”

同时,他又警惕起来。

原来那个小道士背后有人?怪不得会这么有恃无恐,这倒是需要注意的事。

他决定找机会搞清楚那个小道士嘴里的老头是谁,至于该怎么做……他能假扮小道士,当然也能假扮鬼新娘。

不过那个小道士确实有点小聪明,要想骗过他,难度显然要比骗过鬼新娘更高一些。

“李愚”一边想他究竟该怎么骗取那个小道士的信任,一边继续对面前的鬼新娘说:

“夜游司那边的情报也只有这么多了,他们暂时调查不出更多问题。”

夜游司的那群蠢货怎么可能调查得出什么呢?就算他们调查出什么,也没办法进入这个黄粱梦,本来这个黄粱梦理应是拒绝所有人进入的,在红嫁衣完成之前,任何人都不可能干涉黄粱梦的运行。

不管是江怜还是李愚,他们俩都只是意外。

他不知道这两个人是怎么进入黄粱梦的。

可意外绝不会再发生了。

他刚这么想过,就听见江怜再度追问:

“真的吗?驴哥?真没有其他情报了?”

怎么这么多问题?

“李愚”有点烦了。

但为了不漏出破绽,他还是尽可能耐心地点头回答:

“没有了。”

“哦——”

他听到江怜故意拉长了声音。

奇怪,他没听到江怜的声音有多失望。

江怜的声音挺平淡的,甚至有点冷,就好像她早就猜到了这结果,所以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李愚”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可已经晚了。

一阵剧痛从胸膛处传来。

“李愚”下意识低头看去,发现一条胳膊不知何时已经贯穿了他的胸膛。

这之后,江怜那听起来还挺温柔的声音才姗姗来迟:

“没有的话,那你可以去死了。”

“李愚”愕然。

他抬起头,看着江怜,沉默了片刻,才不可思议地问: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江怜闻言一脸疑惑地看他,像在看弱智: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李愚”无言以对。

既然被看出来了,他干脆不装了。

李愚的面孔缓缓融化,变成漆黑一片。

他重新变回了当初江怜和李愚曾见识过的模样,那个浑身漆黑的阴魂。

“你不会觉得这样就能杀了我吧,”他任由江怜的手臂贯穿他的胸膛,浑不在意地发出刺耳笑声,“没有那个小道士和他手里的符箓,你能拿我怎么办?”

江怜看着他,忽然也笑了起来。

“你知道我是怎么看出来你不是牢驴的吗?”她忽然问。

说着,她收紧了深深贯入阴魂身体里的五指。

那只手手心里藏着她提前准备好的两张雷符。

“跟牢驴比起来,你实在太蠢了。”

带着十足的同情,她引爆了那两张雷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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