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会什么乐器？”米线冷不丁地问王瑶。

“我什么都不会。”王瑶回答。

“那要加入我们乐队吗？”米线追问。

“我不加入任何人的乐队。”

“真可惜。”米线略显失落，低下头，像一只垂头丧气的小狗。

“你会什么乐器？”王瑶问她。

“我会键盘，还有魔法，我是混沌魔法师。”她平淡地说着，向外套内伸去，从那里拿出了一条黑色的鞭子。“我还会鞭子。”

“你的咖啡加汤力水到了。”服务员向米线投来了不可思议的眼光，虽然那眼神极其短暂，只是转眼间就消失不见。

“谢谢。”王瑶对服务员说，接着看向米线，“你也要吗，咖啡加汤力水？”

“我也要咖啡加汤力水，但能加提灯吗？”

“一杯咖啡加汤力水，是吗？”服务员冲王瑶点了点头，笑容有些僵硬。

“嗯，一杯咖啡加汤力水。”

“还有提灯。”米线复述道。

“嗯，好的，一杯咖啡加汤力水。”说完服务员就急匆匆地朝厨房跑去，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米线关于提灯的请求。

“什么是提灯？”

“提灯就是提灯，黄黄的，在酒吧吧台前那种油腻的皮座椅可以点。好吃，很润，但不是每个人都爱。”

“说正事吧。”陈芸说。

“芸芸，尝尝。”王瑶把咖啡推到陈芸面前，就像是在刻意避开所有后续的话题。陈芸本想抱怨，可当她发现了王瑶脸上的那一份期待，她还是下意识笑盈盈地回应了她。

咖啡本就苦涩，用来冲淡它的汤力水不仅没有缓解它，反而将其放大。的确，芸芸也必须承认，那些气泡带来了轻盈的感觉，但一瞬间的轻盈并不会消解那嚼木头般的苦涩。充斥着王瑶恶趣味的饮料，陈芸无法理解。

她就像是美式咖啡的存在一样，让人觉得不可理喻。她呼了口气，随着类似杜松子香气伴随，柠檬涌上鼻尖才终于有了些许缓解。咖啡因已经自下而上的进入大脑，冲击力所带来的精神感，比酒精还要强烈。

她摇了摇头，把咖啡还给了王瑶。

“怎么样？”

“难喝。”

“太好了，那芸芸应该精神起来了。”

陈芸颔首，也不知道是出于无奈，还是过于强大的味觉冲击让她不自觉地瞪大了眼睛。她扶了扶额前凌乱的头发，摆正身子继续朝米线看去。

“好~”米线把话拖得很长。

“第一个问题，地铁上有那么多玩乐器的人，为什么找我而不是其他人？他们弹得都好，比我好，比我快。他们有些已经有了乐队，明白如何配合其他人的乐器以及如何做一首真正的歌曲，而我什么都不知道，之前不但没有组过乐队，连和人一起玩乐器的次数都屈指可数，难得的几次也是去逛琴行时遇到的人。”

“我也没人和我玩乐器。”

“这就是我的第二个问题，如果你我都不会，都是各玩各的，对于和其他人演奏这件事情一窍不通，是什么让你觉得和我组乐队会有什么结果，或者简单点来说，有趣？”

“因为乐队很有趣。”

“这就是我的第三个问题……”

“你的咖啡加汤力水来了。”一半黑一半透明还飘着气泡的液体被装在一个Highball杯中，长长的冰块直插而下，让人很难不把它与鸡尾酒联想在一起。服务员又一次不合时宜地来了。

“你是不是觉得这很好玩，很有趣，觉得随便弄弄就能成功，然后靠这个完成心中那些个渴望被聚光灯照耀、万众瞩目的小九九，最后被人拍成动画片或者成为一个摇滚明星？”

“不是，我认为少女乐队动画具有很强的后现代解构主义，尤其是当它们把故事中的少女一个个解构化、标签化、符号化之后，一种名叫少女乐队的美好意象就诞生了，但与此同时一种名为乐队、摇滚和自由主义的意象就消亡了。美少女们被关在了屏幕做的牢笼里，以一种美好的景观向屏幕外的我们展现了一种永不可触及的景观。这与尼尔·波兹曼的许多有关电视机的理论都不谋而合，除了现在我们看的不是电视机而是数字媒体。当然，如果在现实中真正诞生了一支如动画中的少女乐队，或许这样的景观就会被打破成为某种现实映照。但现实并不会容忍这种事情的发生，因为从本质上来说音乐是一个积累与消磨的过程。她与写作、哲学等行为一样都具有一定延迟性，若一个人想要在初中、高中时代完成所谓的音乐创作，那他们的作品固然离不开所谓高中、家庭等她们所熟知领域的影响。除非其创作者受到过足够强大能够改变其世界观与价值观的创伤，使其长期处在一个现实意义下的超现实环境中，否则一位创作者至始至终都只能写出与身边发生的事情息息相关的事物。也就导致少女乐队在现实层面上几乎成为了不可能，因为少女乐队写出来的东西终究也只会围绕着事物的表象而不具有过度深沉的思考。除非，根据我刚刚所说的，经历过巨大创伤。但若美好的景观已经被撕碎，那少女乐队所必须创造的那份美好青春又会毁于一旦，以此来看……不好意思，我说的太多了。”

此起彼伏的掌声来自王瑶与陈芸，她们目瞪口呆，瞠目结舌。有许多个瞬间她们都跟丢了思绪，又有好几个瞬间为了拨开云雾的行为感到欣喜若狂。她们一会儿热血沸腾，一会儿又冷得发抖。尤其是当她提及创伤，强调创伤的时候，陈芸的脸几乎变得白兮兮，说完了又红彤彤。

她懊恼自己误会了米线，又很庆幸自己的懊恼带来了那一次浓烈的辩证。太好了，那太美好了。她拉起王瑶的手，看着同样兴奋的王瑶高呼说她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地方。

她太兴奋了，兴奋到向服务员也要了一杯苦涩的咖啡加汤力水。她说那是世上最美好的饮料，融合了一切已知与未知的味道，她感觉自己幸福地飞上了云巅，在那里连最有钱的高尔夫球运动员都让她觉得慈眉善目。她对米线说：

“我……我刚刚误会了许多……不对，我刚刚弄错了许多……不对，我刚刚就应该直接答应你的要求，不，现在就答应你的要求……不不不，请原谅我的胡言乱语，我现在过于激动，因为你的话让我茅塞顿开。我明白了，我们才不需要什么少女乐队，不需要什么美好的景观、意象或者其他个什么破玩意儿，我们就是后现代艺术本身，就是创伤的现实映射。我们就是创伤本身，是那份不愿意被人提及的PTSD一般的玩意儿的一种现实具象化。哎，你看我这个胡言乱语的模样，简直是丢人现眼。但别想那些创伤不创伤的了，我是说，让我们组乐队吧，以少女乐队的名义去做非少女乐队的事情。你刚刚说你会键盘是吗？别光顾着什么键盘的事情了，让我们爱干嘛干嘛吧。我看你就该玩贝斯，和我一起玩贝斯。我们什么其他乐器也不要，就拿两把贝斯，我们把它举过头顶背对着所有人，弹一堆没人听得见的旋律，然后臭骂那些人一个音都听不出来。”

“我喜欢乐队。”米线憋了半天才说出来一句。

“我也喜欢乐队。”陈芸说，“我太喜欢了，甚至想要让乐队把早就该操了的明天多操上个几遍。瑶瑶你说是不是，乐队就应该是那样的东西，是一个不被人看好但却像蟑螂一样拥有无穷无尽生命力的东西……”

“您的咖啡汤力水。”一半黑一半透明的液体又一次被服务员送来。

这一次，陈芸不再容忍：“闭嘴你个服务员！买单！”

“诶，你们怎么也在这儿。”林佳推开了店门，又一次拦下了陈芸的脚步。

“靠！”陈芸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