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她摸出皱巴巴的《临时居住证明》,上面的印章晕开了半边,像团干涸的血迹。
社区服务中心的取号机吐出“C1032”时,岫晞正用鞋尖碾着地砖裂缝里的烟蒂。叫号屏卡在“C1009”足足二十分钟,空气里飘着廉价洗手液和焦虑汗味的混合气息。穿碎花裙的大妈抱着婴儿插队到窗口,哭声立刻在穹顶下炸开。
“C1032请到3号窗口!”
铁质座椅的凉意渗进尾椎,岫晞把材料塞进窗口。玻璃后的工作人员眼皮都没抬:“租赁合同原件。”
“我住桥洞。”她把《临时居住证明》拍在台面上。
圆珠笔尖在纸上划出刺耳声响。“不符合居住登记条例第六章第二款,下一个。”
“等等。”她按住即将关闭的传送槽,“《城市流浪人员安置办法》补充条款,无固定居所者可登记公共区域。”
工作人员终于抬眼,目光像安检扫描仪:“背得挺熟,以前进去过?”
刀柄在裤兜里硌得掌心发疼,她想起实验室里那些背诵条例的机械音。“电视普法栏目看的。”她咧嘴笑,露出犬齿。
社区公示栏贴出她的居住登记时,岫晞正蹲在垃圾站旁拆解旧空调。铜管能卖四十二块一斤,这是穿蓝制服的老头告诉她的。公示栏前聚着几个遛弯的老人,手指戳在纸上啧啧称奇。
“现在桥洞都能算合法住址了?”
“肯定是上头要创文明城市……”
岫晞用沾满油污的手把告示抚平,自己的名字印在“西区高架桥底3号涵洞”,像个荒诞的地产广告。拍照上传系统时,摄像头突然弹出人脸识别失败的红色警告。她后退半步,虹膜深处泛起针扎般的刺痛。
“姑娘,你眼睛……”负责拍照的社工欲言又止。
“美瞳掉色。”她扯下额前碎发遮挡,手背擦过左眼时触到不正常的灼热。
银行开户比预想中血腥。
岫晞捏着刚出炉的身份证走进营业厅,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柜员接过证件时眉头跳了跳:“女士,我们需要核实户籍信息。”她对着耳麦低语片刻,防弹玻璃后的气氛骤然紧绷。
两个保安呈夹角围上来时,岫晞正盯着利率表发呆。“这张身份证有问题,请配合调查。”对讲机杂音中混着电流嘶鸣,像追捕者的银流擦过耳际。
她突然笑起来。笑声惊飞了门外槐树上的麻雀,也惊醒了值班经理。“误会!这是新式防伪标识!”戴金丝眼镜的男人小跑过来,指着身份证左下角的星形暗纹,“上周刚升级的芯片技术。”
保安悻悻退开,柜员的指尖在键盘上飞舞。当ATM吐出带有她名字的借记卡时,岫晞突然想起镜面世界里那些融化的铭牌——原来每个文明都需要把名字烙在金属上。
手机卡激活需要人脸验证。
岫晞站在营业厅的环形灯带下,第三次听到“识别失败”的提示音。汗水顺着脊椎滑进腰带,左眼虹膜正在不受控地变色,银蓝波纹水母般在瞳孔扩散。店员凑近屏幕时突然尖叫:“你眼睛里有东西在动!”
“闪光灯反射。”她转身就走,撞翻了展示架上的手机模型。塑料外壳噼里啪啦砸在地上,像镜面世界崩塌时的声响。
当晚,她在桥洞用铁勺撬开手机SIM卡槽。阿澈扔给她的二手智能手机泛着油光,屏幕裂痕拼成蛛网。当4G信号格终于亮起时,第一条跳出的推送是《某市民虹膜异常被拒金融服务,专家称或为新型诈骗手段》。
“真会编。”她翻了个白眼。
社保局的白炽灯管嗡嗡作响。岫晞在《灵活就业人员参保申请表》上勾选“其他”时,钢笔尖戳破了纸张。窗口工作人员嚼着口香糖提醒:“没单位挂靠得按最高基数交,每月一千二。”
“抢劫啊?”她脱口而出。
“你也可以不交。”工作人员吹了个泡泡,“等老了去天桥要饭呗。”
申请表在掌心攥成团,又慢慢展平。她想起教堂图书馆那些发霉的《社会保障法》,想起镜中倒影说“认知即存在”时的冷笑。最终在签名栏写下名字时,每一笔都像在皮肤上刻字。
最后一个章盖在傍晚五点零七分。
夕阳把街道切成明暗两半,岫晞倚在民政局廊柱上翻看新办的居住证。塑封膜在霞光中泛着虹彩,像鲸群游过时抖落的鳞片。手机突然震动,垃圾短信写着“岫女士,恭喜您成为本市合法居民”。
阿澈从地铁口钻出来,卫衣上沾着油漆点。“牛逼啊!”他抢过证件对着光看,“这下能去网吧了?”
“滚。”她夺回卡片塞进内袋,塑料边角磨着肋骨发痒。路过的外卖员刹车不及,餐箱里洒出麻辣烫的汤汁,在地上汇成小小的红海。
当夜暴雨倾盆,桥洞的防水布漏了水。岫晞蜷在干燥的角落,听着雨点砸在铁皮上的轰鸣。手机屏幕幽光照着身份证上的照片,那双眼睛在暗处泛着极淡的蓝,仿佛藏着一片未冻结的海。
超市招聘启事贴在生鲜区的玻璃门上。岫晞指着“理货员”三个字问店长:“包住?”
“宿舍八人间,月休两天。”店长剔着牙打量她的居住证,“有前科吗?”
她摸着裤兜里的短刀微笑:“您猜?”
次日清晨,她站在更衣室镜子前套上红色工服。领口商标磨着后颈,像某种灼热的烙印。当第一个顾客把捏变形的方便面扔进她推车时,突然想起那个穿防化服的尸体——原来每个世界都有正在融化的人。
下班时路过公益广告屏,循环播放着“共建和谐社会”的宣传片。某个镜头扫过虚拟的身份证特写,岫晞对着屏幕竖起拇指,然后缓缓翻转手腕。
雨又下了起来。她拉紧工服冲进雨幕,胸前名牌上的“岫晞”二字在路灯下反光,像两粒微弱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