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的潮声在耳畔逐渐褪去,岫晞的靴底终于触到了粗糙的水泥地面。她眯起眼,正午的阳光刺得视网膜发烫——这次是真的阳光,没有电离的噼啪声,没有蠕动的镜面,只有灼热的、带着汽车尾气味道的光线。她低头看了看掌心,生锈的短刀还在,刀刃上凝固的锈斑像干涸的血迹。修女服的白丝袜破了个洞,露出膝盖上一道淡粉色的疤痕,那是从教堂塔楼跳下时留下的。

“操……总算正常了?”她嘀咕着,声音淹没在十字路口的喧嚣中。

这座城市没有“墙”,却筑着另一种高墙。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光,行人像被设定好程序的蚂蚁,在信号灯的指挥下机械流动。岫晞站在街角,看着橱窗里自己的倒影——修女服的白裙摆沾满泥渍,丝袜破洞边缘勾着线头,活像个刚从废墟里爬出来的coser。她扯了扯裙角,试图遮住大腿,却发现开衩的设计让这动作毫无意义。

“最恨这件衣服的一集。”她翻了个白眼,转身钻进一条小巷。

垃圾桶旁堆着几件被丢弃的旧衣,她蹲下身翻找,手指刚碰到一件灰色卫衣的袖口,背后突然传来一声低吼:“滚远点!这是老子的地盘!”一个蓬头垢面的流浪汉举着半截啤酒瓶冲她摇晃,牙缝里塞着菜叶。岫晞站起身,短刀无声地滑入掌心。

“行,您慢用。”她退后两步,目光扫过对方颤抖的手腕——那里有道陈年刀疤,和她在某个镜面碎片中见过的尸体一模一样。她转身离开,指甲掐进手心。这个世界或许没有墙,但人性的裂缝依旧存在。

黄昏时分,岫晞蹲在公园长椅旁啃着一块捡来的面包——虽然不需要进食,但咀嚼能让她想起自己还是人类。一群鸽子围着她打转,其中一只胆大的跳到她脚边,啄食掉落的碎屑。

“喂,别得寸进尺啊。”她戳了戳鸽子的脑袋,鸟儿扑棱棱飞走,翅膀扇起一阵带着蒲公英种子的风。远处传来广场舞的伴奏声,大妈们挥舞着彩扇,像一群笨拙的孔雀。

“妹妹,要帮忙吗?”一个穿志愿者马甲的老太太凑过来,手里攥着传单,“我们是爱心救助站的,可以给你安排临时住处……”

“不用了,我等人。”她抓起装满空塑料瓶的黑色垃圾袋快步离开,修女服的裙摆扫过灌木丛,勾住几片枯叶。

深夜的地铁站像一座冰冷的洞穴。岫晞缩在自动贩卖机旁的角落,数着最后一班列车进站的倒计时。玻璃门外飘起细雨,站务员打着哈欠从她面前经过,制服胸牌上写着“王建国”。她盯着那三个字发了会儿呆,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闸机口。

“王建国……这名字真他妈朴实。”她嗤笑一声,裹紧修女服。丝袜根本挡不住寒气,小腿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突然,一阵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红蓝闪光透过玻璃门映在她脸上。两个警察冲进站内,直奔她而来。

“身份证出示一下!”年轻警察的手电筒光束直刺她眼睛。岫晞抬手遮挡,另一只手悄悄摸向短刀——刀刃的锈迹在光线下泛着暗红。

“我……弄丢了。”她垂下头,让发丝遮住表情。

“跟我们去派出所登记,现在流浪人员都要备案……”年长警察伸手要拉她胳膊。岫晞猛地后退,后腰撞上贩卖机,罐装咖啡哗啦啦滚落一地。

“别碰我!”她的声音尖得像玻璃碴。警察愣住的瞬间,她抓起一罐咖啡砸向消防栓,警报器顿时轰鸣作响。趁着混乱,她猫腰钻进通风管道。

三天后,岫晞发现了那座桥。

高架桥底的涵洞被防水布、纸板和水泥管隔成一个个“房间”,住着三五个流浪者。她选中最边缘的角落,用捡来的广告牌挡住入口。夜里,她躺在硬纸板上,听着头顶车辆碾过桥缝的轰隆声。某个瞬间,这声音竟和鲸群的嗡鸣重叠在一起。

“艹了……”她翻了个身,修女服蹭上渗水的墙灰。涵洞外传来醉汉的呕吐声和野狗的吠叫,但她反而觉得安心——至少这些声响是真实的。

第二天清晨,她在桥墩上发现一行粉笔字:“此处征用,违者后果自负。”字迹旁画着个歪歪扭扭的骷髅头。岫晞冷笑一声,抬脚蹭花了骷髅的眼窝。“画得真丑。”她对着空气比了个中指。

生存比想象中简单。便利店后门的垃圾桶常有临期饭团,公园喷泉能洗脸,图书馆的卫生间最干净。岫晞逐渐摸清了这座城市的脉络,像一只谨慎的野猫。直到那个下雨的傍晚,她在旧书店躲雨时撞见一个女孩。

女孩约莫七八岁,抱着本《格林童话》缩在书架角落,连衣裙被雨淋得半湿。岫晞下意识退后,却听见对方带着哭腔开口:“姐姐,我找不到妈妈了……”

“关我屁事。”她转身要走,衣袖却被拽住。女孩的掌心滚烫,发烧的温度透过布料灼烧她的皮肤,岫晞僵在原地。

“松手。”她咬牙。

“姐姐好像修女……修女会帮人的对不对?”女孩眨着通红的眼睛。岫晞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污渍的修女服,突然笑出声。

“你妈没教你别和陌生人说话吗?”她甩开女孩的手,大步跨出书店。雨砸在脸上,却冲不散那抹滚烫的触感。

女孩还在原地,靠着书架昏睡。岫晞蹲下身,扯下修女服的头巾裹住她,背起轻飘飘的身子冲进雨里。

派出所的灯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岫晞把女孩塞给值班警察时,对方正忙着泡面。“这小孩发烧了,她妈可能在附近商场。”她语速飞快,转身就要跑。

“等等!留个联系方式……”警察在背后喊。

“不用,我是雷锋。”她挥挥手,修女服的裙摆扫过门框,沾上一片泥水。跑过两条街后,她瘫在巷尾的垃圾箱旁大笑,笑到肋骨发疼。原来帮助人类比对抗镜面世界更让人精疲力尽。

“不对,雷锋是谁?”

一天后的深夜,岫晞在24小时快餐店蹭暖气。电视正播放本地新闻:“……无名女子协助警方找回走失儿童,目击者称其身着修女服……”她差点喷出口中的热水。画面切到监控录像,模糊的身影背着女孩跑过雨幕,像一道倔强的白光。

“蠢死了。”她嘟囔着把连帽衫的帽子拉得更低。身旁的流浪汉嘟哝着梦话,空气中漂浮着薯条和消毒水的味道。玻璃窗外,城市依旧在运转,霓虹灯牌闪烁如呼吸。

她忽然想起鲸群穿梭的虚空,想起自己化为光流的瞬间。那些星辰般的磷火,此刻是否也藏在这座城市的某条裂缝中?

“算了。”她将短刀收回口袋,锈迹蹭过指尖,留下淡淡的铁腥味。远处传来汽车的鸣笛,与记忆中的鲸歌微妙地重叠。她闭上眼睛,任由喧嚣将自己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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