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裹着红梅坠落,被呼出的白雾凝成冰晶,须臾又碎成齑粉融在绛色衣衿里。
梅林深处的老虬枝忽地折断,积雪砸碎了少年天子用红尘术凝成的萤火屏障。
碎冰顺着后颈滑入衣领时,一段记忆中的《吕氏春秋》残句撞进肺腑:“冬之德寒,寒不信,其地不刚。”
“陛下......”
寒鸦掠过时惊落千堆雪,一道由远及近的呼声传进他的耳中。
陆雪儿的身影在远处出现,青色衣摆迎风轻扬,步伐虽急却不显慌乱。
她一眼便看见那道好似虚脱般倚靠在老梅树下的身影,心头猛地一紧,连步子都快了几分。
“雪儿?”纪寒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眨了眨被冷风吹涩的眼睛,试图看清眼前的人影。
陆雪儿终于来到他的身边,见他面色苍白,双眼中似有一丝倦怠未散,不禁心生怜惜。
她轻声责备道:“陛下,您已经站了一天了,外面风寒刺骨,龙体要紧啊。”
少女的话音中透着浓浓的关切,伸手轻轻将纪寒狐裘的领口往上掖了掖,为他挡住颈间的寒风,又轻轻拭去他肩上的积雪。
纪寒静静地注视着她,唇角微微翘起,却带着淡淡的疲惫和自嘲。
“龙......体?”
他的声音飘忽,语气虚幻得有些不真切,“朕不过是有些事想不通罢了。”
“那您也不该将自己冻成御宁殿檐下的冰凌啊!”
陆雪儿又是心疼又是气闷地看着眼前的少年,想握住那双冻得发紫的小手,却又不敢僭越。
老梅遒劲的枝干忽地承不住积雪,大团白絮轰然坠下。
纪寒怔忡地望着陆雪儿眉梢沾染的雪粒,一股陌生的记忆涌入脑海。
同样是风中飞絮的季节,大雪扑簌簌地落进幼时纪寒的掌心。
每当这时,站在风雪中的他都会引来一道温柔的责怪。
“寒儿,莫要着凉......”
那道温柔的呼声,夹杂着清冷的雪花,反复在耳畔回响。
可他越是努力去辨认,记忆的轮廓却越发模糊,像雾里花,徒留一片空白和撕裂般的疼痛。
到最后,呼唤他的声音渐渐远去,只剩下染血的锦帛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纪寒眉心微蹙,胸口仿佛被冰寒之气所堵,呼吸越发艰难。
“陛下?”
陆雪儿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拉回现实,她伸手扶住纪寒,眼神中透着焦急。
纪寒微微摇头,想要摆脱那挥之不去的痛楚,却觉得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连站立都变得极为艰难。
“陛下,您是不是......不舒服?”
陆雪儿明显察觉到了他的异样,急忙问道,手掌轻轻搭在他额头上。
果然,触碰到的是一片滚烫。
“发烧了!”她低呼一声,眼中满是担忧,“陛下,您染了风寒,不能再在外面久留了!”
纪寒低垂着头,气息微弱,似是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
他喃喃地说道:“没事......只是有些累了......”话音未落,他的身子便一软,倚在陆雪儿的肩头,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生机。
“陛下!”
陆雪儿大惊失色,连忙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躯,强忍着眼眶中隐隐涌起的湿意。
她小心翼翼地蹲下,将少年背在身上。
少年滚烫的额头紧贴着她的脖颈,灼热的温度几乎透过肌肤渗入心底。
“奴婢这就送您回殿休息,您一定要撑住啊!”
纪寒没有回应,半阖的眼眸中,残阳的余晖已渐渐散去。
他微微偏头,望向梅林深处,雪花在空中飘零,模糊的视线里仿佛浮现出幼时那无法触及的身影。
他的意识渐渐模糊,唯一残留在脑中的,是那声不知来源的温柔责备。
“寒儿,莫要着凉......”
陆雪儿一路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纪寒穿过御花园,夜悄然降临,周围的宫灯随着寒风微微摇曳,烛火在风中跳动,散发着微弱的光。
她一路快步赶回殿中,将纪寒安置在暖榻上,随即命人取来热水和汤药。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替纪寒解开衣领,让被冷汗浸透的绛色衣衿不再贴在他的肌肤上。
随着衣领微微敞开,雪白的颈项与锁骨渐渐显露在昏黄的灯光下,那皮肤白皙如玉,细腻到仿佛能够透出血管的淡青色。
冷汗自他纤长的脖颈蜿蜒而下,汇聚在锁骨的凹处,微光映照下如同闪动的琉璃。
他的肩膀薄而匀称,胸膛起伏间显现出若隐若现的肋骨线条。
因为高烧的炙烤,少年的肌肤在雪夜的冰凉空气中泛着一层微弱的红晕,犹如被寒光侵透的白瓷,那般脆弱,仿佛一碰即碎。
少年微微侧过脸,呼吸急促而浅薄,额前的发丝凌乱地贴在苍白的额头上。
他本就生得清俊,此刻更加显得柔软,那双睫羽如蝶翼一般,偶尔轻轻一颤,好似随时会破碎于凄冷的寒夜中。
“陛下......”
陆雪儿低声唤了一句,却见纪寒昏昏沉沉地睁开眼,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清:“雪儿......朕......没事......”
“您别再说话了!”陆雪儿红着眼眶,轻声叹息,“奴婢求您了,陛下,您就歇一歇吧……”
纪寒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最终在她的温声安抚中,缓缓闭上了眼睛。
宋青舒得到消息时,暮色最末缕暗金跌进青瓷鱼洗,星子已凿穿玄色天幕。
屋外寒风如刀,寂静的长廊在月光下显得幽深而冷寂。
铁鹰卫一刻不停地守护在她的书房外,烛光映在她的面容上,显得冷峻而威严。
她原本在处理一封密函,听闻纪寒病倒的消息后,手中的狼毫微顿,墨迹缓缓洇开了一片。
“病倒了?”
宋青舒眯了眯眼,眸中不见一丝情绪,冷声问道:“怎么回事?”
“回大人,陛下今日在梅林中久立不归,寒气入体,现已染上风寒,高烧不退,尚在昏迷之中。”
一名铁鹰卫低声禀报,目光中带着几分不安。
宋青舒沉默片刻,随手放下狼毫,缓缓起身,指节轻押着案桌,目光如寒星般深邃。
她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却无半分温度。
“果然,还是这般不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