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桂那天失手被白玉怜抓了后,便被押送到衙门阴暗潮湿的牢狱中服刑。

整天除了送饭的狱卒之外,莫桂再也没接触过他人。

他此时浑身是伤,金色的瞳孔里满是戾气,乌黑的长发也因长时间无人打理而变得蓬乱不堪。

一身破旧的囚衣加上手脚上的镣铐,无不彰显着他罪犯的身份。

衙门的人也曾动用过私刑质问过莫桂有关人口买卖的详情,结果无一例外地被他以沉默抵抗。

“我不说也是死刑,说了也是死刑,那老子为什么要便宜你们这些官府的走狗呢?”

莫桂轻蔑地讥讽道,换来的是审讯人员更为粗暴的谩骂与毒打。

伤口渗出的鲜血凝结在他的脚底,连同胸前的部分一同结成了暗红色的血痂。

半夜里,偶尔还会有饥饿的老鼠和蚊虫前来吸食他的血肉。

伤口溃烂和满身污秽的味道混杂在一起,简直令人作呕不已。

近日来连送饭的狱卒,也只是匆匆把餐盘朝地上一丢,便厌恶地紧皱眉头,快步离开了牢房。

不过这一切,很快便要结束了。

莫桂从昨日就得知了自己明天将被处死的消息。

他低垂的眼中没有半点恐惧。

“干我们这行的,本来横竖就是个死,不过是早晚的区别罢了。”

虚弱的自言自语声在重犯牢房里徐徐回荡。

莫桂轻笑一声,手臂像是失去控制般不住地颤抖着,带动铁制的镣铐在青石地板上晃动摩擦。

他的身体已经无法动弹,只能依稀用耳朵辨别周围的动静。

只听见“咔哒”一声,是狱卒用钥匙转开门锁的声音。

“明天你就要被行刑了,这是你的最后一餐。”

那是一名女子清冷的嗓音,她将满载炖肉的餐盘放在地上,然后起身去解将莫桂吊在墙上的锁链。

莫桂由于浑身乏力,在锁链松开的瞬间,整个人便重重地摔在地上,下巴狠狠地磕在坚硬的石板上。

“衙门的走狗......果然都是些......粗鲁的混蛋......”

口腔里传来的剧痛让莫桂顿时清醒了几分,他恶狠狠地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双手撑着地面,颤颤巍巍地坐起身来。

抬眼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颀长的少女站在面前。

莫桂并不认识她,但隐约记得她腕上的那只银镯。当初自己偷袭白玉怜时,就是有个家伙丢来一把青铜虎首剑救了场。

“救白玉怜那个家伙......就是你吧?”

清丽的少女没有回应,只是微微侧过身,腰间的银饰便叮铃作响。

“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名叫慕容瑾的边疆少女迈步上前,表情肃穆地注视着这个阶下囚。

“我明天就要被斩首了......你们这群该死的捕快,居然还有脸来......审问我?”

莫桂无力地冷笑一声,随即无视眼前的少女,艰难地拖着残破的身躯,向着那份断头饭爬去。

牢狱里一般不提供餐具,以免犯人私藏作为武器伤人。

于是莫桂颤抖着俯下身子,用伤痕累累的双手抓起饭菜,胡乱地塞进嘴里。

由于进食太快,他一下子便被干硬的米饭噎住,双手慌乱地在餐盘里摸索,想找些汤水送服。

结果手一抖,又不小心打翻了装着葱花清汤的碗,里面的汤汁洒了一地。

好不容易灌下几口汤水,把噎在喉中的饭粒冲下,莫桂长出一口气,抬头却见慕容瑾仍是沉默地伫立在原地。

“我说过了,我不会告诉你们这些狗官任何事情。除非你想尝尝将死之人的反扑,否则就赶紧滚蛋。”

面对他的威胁,慕容瑾始终岿然不动。

她缓缓取出腰间的册子,将上面列出的审讯内容一一划去,修长的指尖翻到下一页,那里只写了一句话。

一句与案情无关,仅出于好奇的问题。

“你为什么要去做贩卖人口的勾当?”

与当初审问顾静姝时一样的问题,慕容瑾不再执着于案件的真相,她开始询问莫桂犯罪的动机。

“据我调查所知,你在走上歧途之前,就已经拥有了足以安度余生的家财,还有一份体面的差事。既然如此,为何还要铤而走险,去犯下这等罪行?”

慕容瑾自成为捕快以来,审讯过的罪犯不计其数。

有为了养家糊口而铤而走险的穷苦之人,有为了满足私欲而无恶不作的纨绔子弟,还有一些穷凶极恶、不可饶恕的死囚。

她想不明白,人们为何要去犯罪。

为何有人甘愿抛弃安稳的生活,将自己的前程和性命,都赌在不被擒获处刑的侥幸之上。

“你明知这条路走到尽头只有死路一条,为何还要去贩卖人口?”

“为了钱。”

莫桂直截了当地回答。

“为了更多的钱,取之不尽的钱,为了将所有我瞧不起的蝼蚁踩在脚下。”

为了我的欲望。

莫桂跪坐在地,双手捧着一只冷掉的烧鸡。

即使已经满身污秽,仰首看向慕容瑾的金瞳中,仍旧充斥着癫狂与讥诮。

“我能看出来,从你的眼中我能看出来,你是个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曾知晓的家伙,迷茫的家伙。”

慕容瑾默然合上了册子。

莫桂缓缓放下烧鸡,双手撑地,咬牙忍着剧痛,颤颤巍巍地挣扎起身。

尽管步履蹒跚,但他还是直起身子了,让自己能够居高临下地俯视慕容瑾了。

莫桂扬起嘴角,发出讥讽的笑声。

“看吧……这就是......我的欲望。”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便如散了架般轰然倒地。

“......明日你就要伏法,但愿你今晚还能安睡。”

留下最后一句话,慕容瑾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牢房。

莫桂瘫倒在肮脏的稻草堆上,顿时没了享用烧鸡的兴致。

邻近牢房正聚在一起玩石子赌博的犯人,个个都对地上的烧鸡垂涎三尺。

眼见莫桂无动于衷地将烧鸡扔到一旁,一名犯人立刻大声嚷嚷起来:

“喂!那边的大哥,你要是吃不下,不如赏给兄弟几个得了!”

“你个肥猪!死人吃剩的东西你也要抢?”

“不吃白不吃,你能耐你待会就别要!”

莫桂被隔壁的吵嚷声搅得心烦,随手将地上的烧鸡扔了过去,顿时引发了一阵哄抢。

一名狱卒听到喧哗的动静,便拿着教棍缓步走来。

“在牢中扔东西滋事,可是要加重惩罚的。”

是一个成熟女子的声音,比慕容瑾的要沉稳许多。

莫桂不屑地冷哼一声,自己已是个将死之人,哪里还会惧怕什么加重惩罚——

“如果太招摇,你可就逃不出去了哦。”

听到这话,莫桂先是一怔,随即慌忙从地上爬起,想要看清来人的面目。

那名狱卒悠然踱步到牢门前,手中的教棍不断敲击着粗重的铁栏。

“佛门典籍中,常将贪嗔痴称为三毒,此乃众生痛苦的根源。”

我占了几分?

“而你,又占了几分呢?莫桂。”

莫桂清楚地看见了,狱卒脸上戴着的面具——一张胖娃娃的面具。

“你是......顾静姝?”

面具后的人脸笑而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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