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信步走到那片镌刻着朝廷威仪的乌木牌匾底下,抬头却见院里的职员们慌张地奔走交错,耳边尽是嘈杂不堪的声响。
警惕的她瞬间便觉察到了气氛的古怪。
“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抱着怀中的卷宗,白玉怜莲步轻移,缓缓向衙门深处行去。
身边不时有文吏匆匆掠过,偶尔还会见牵着獒犬的捕快风驰电掣般赶往门口集中。
人们的怒喝声、抱怨声络绎不绝,整个衙门在短短的晨曦之中彻底乱作一团。
“把昨夜里值勤的那两个狱卒给我叫来!”
在一片混乱之中,白玉怜听到一个熟悉的嗓音自不远处响起。
回眸望去,只见郭红绡气愤地叉腰伫立在回廊之中,她的广袖高高挽起,露出那双久经武斗的健硕臂膀。
她身旁的衙役听到号令后,立刻惶恐地向大牢之中奔去。
“本来就因为楚灵芸的事情搞得我焦头烂额,居然又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乱子……”
郭红绡疲惫地扶住额角,整个人虚靠在回廊的朱柱上,有力的拳头不住地捶打着柱身。
清脆的履声逐渐靠近,惹得郭红绡自臂弯中抬起双眸,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怨愤。
“啊……是你啊……”
她的语气颇显无力,连往日如瀑的殷红长发也黯然失色,萎靡地垂于双肩之后。
在看见来者是白玉怜后,郭红绡重新直起身躯,拂去衣襟上的尘灰,然后像是为了提振精神般长叹了一口气。
“进去说话吧,这里太吵了。”
白玉怜随郭红绡步入了班头专用的班房之中。
在闭拢门扉后,郭红绡迈着丰盈的莲步走到案几之后,随即点燃了一支烟枪。
“那个……今天衙门是?”
“有罪犯越狱了。”
白玉怜正欲发问,郭红绡却先一步道出了答案。
就在昨夜,本应于今日清晨被押往刑场伏法的罪犯不知被何人带离了布满重兵把守的牢狱。
直到早上狱卒对罪犯点名时方才被发觉。
“你也认得那名逃脱的罪犯。”
郭红绡吐出一缕烟雾,随即恨恨地道出那人的姓名。
“莫桂,人口贩卖案的涉案人员之一。”
莫桂当时由白玉怜和慕容瑾协力擒获入狱。
因其身上实在无法得到任何有价值的消息,前些时日最高刑司大理寺便对其拟定了处置方案与行刑日期。
不料此人竟在关键时刻被人营救了。
“为什么断言是被他人救走的呢?”
白玉怜狐疑地问道,毕竟也有他自行脱逃的可能性。
郭红绡却坚决地摇了摇头。
“据狱卒证言,莫桂在脱逃之时完全是苟延残喘的状态,连起身都难,更别说独自越狱了。”
郭红绡言罢,开始翻找案上那堆积如山的文书。
费了一番功夫才从卷宗之中抽出所需后,郭红绡随手丢给了座下的白玉怜。
“关于协助越狱的那个人,现在有确切的嫌疑对象吗?”
白玉怜一边翻阅卷宗,一边开口询问。
可当郭红绡闭目说出那人姓名之时,她却骤然一怔,思绪瞬间凝滞。
“确实有一人……顾静姝,你应当知晓吧?”
郭红绡道出了一个白玉怜万万没想到的名字。
她像个关节缺失的木偶般僵硬地转向郭红绡,呆滞的朱唇如濒死的金鱼那样无助地张合着。
“顾……静……姝?”
乌发少女忆起了曾经被那个女变态摆布的恐惧。
她分明记得,那个女魔头早已被慕容瑾解送京城问罪,为何她的名字会突兀地出现于此?
仿佛洞悉了白玉怜眼中的疑虑,郭红绡缓缓向她解释道。
“当时顾静姝被押送至京后不久,就被某人以‘需将其关押至重犯牢房’的说辞给转移了。”
然后押解途中,遇上了桥梁骤然坍塌,整辆囚车瞬间坠入河中,顾静姝因此下落不明。
“……真的有如此巧合吗?”
略作思索后,白玉怜问道,此中实在有太多反常之处。
而郭红绡闻言,便轻轻熄灭了烟丝。
“后经查证,桥梁坍塌完全是人为,然后大理寺的那些家伙便称是人口贩卖案的其他涉案人员将其救走的。”
“等等……提议转移的那个人莫非是——”
“是大理寺卿,陈廷敬。”
郭红绡斩钉截铁地答道,她那双烦躁的眸子斜睨向窗外。
京城上空飘荡着几缕灰白的云絮,沉重得仿佛令人窒息。
“冬日鲜少降雨,但看来近日便会有一场暴雨将至,届时气温恐怕会冷得骇人。”
说完一番不着边际的话语后,郭红绡像是要将所有烦闷尽数抹去般揉搓着自己的面颊。
而后她转向白玉怜。
“缉拿逃犯一事衙门会负责,此事无需你费心,你要做的,就是尽快找出陈廷敬与人口贩卖案相关的证据。”
“我明白了。”
白玉怜坚定地应道。
谈话结束后,白玉怜与郭红绡走出班房,两人不约而同地伸了个懒腰。
牵着獒犬的捕快队伍早已出发,整个衙门渐趋寂静。
“话说回来,你今天不是休息吗?来衙门作甚?”
分别之际,郭红绡忽然对白玉怜的行程起了兴趣。
“我是来找慕容瑾的,她先前曾说要教我剑术。”
那是很早以前,在救下尚药局职员舟芷的那场战斗中,慕容瑾曾对白玉怜许下的诺言。
恰逢今日两人都休息,便相约一同习剑。
“阿瑾啊,她今日不在衙门,说是去京郊南面的山中散心了。那里有个飞瀑,她经常去那。”
郭红绡好心为白玉怜指明方向后,白玉怜便迈步启程了。
“阿瑾啊……阿瑾啊……”
剩下郭红绡一人在回廊中喃喃念着慕容瑾的名字,她若有所思,随即从衣襟内掏出一卷文书。
这是昨夜进出大牢的人员名册。
名册上,赫然写着慕容瑾几个大字。
而狱卒的证词也佐证了昨夜慕容瑾曾到访过牢房一事。
作为逃狱案的线索之一,这份名册必须呈交大理寺。
“但愿阿瑾这孩子……不要被牵连太深。”
忧心如焚的郭红绡将那张名册草草一卷,揣入衣襟,随后便回到班房忙自己的公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