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般认为尖叫是一个人情绪失去控制的表现。其实不一定。

尖叫也给了人听清自己声音的机会,对自身机能有了最基本的放心。同时听清楚自己的声音在空间里回荡,营造出一种自己掌握着整个空间的幻觉——好像自己在这个空间里是个领导,可以随便发表重要讲话。

但现在这个“领导”一开口就是萝莉音。

“这到底是……”

萝莉音。

“如果是做梦的话——”

萝莉音。

“好吧反正这种事情发生了……”

萝莉音。

少女突然恼了:“老天爷我**妈!”

因为愤怒而显得傲娇的可爱萝莉音。

颓然坐地上。

许久,少女咽了下口水。壮着胆子继续凝视镜子里那个白发少女的影像,并尝试从中找到一点点与记忆里那个曾经的自己相似的地方,但完全失败。实际上把两者都烧成灰估计骨灰质量都还不同。

(简而言之,就是我变成了一只白毛萝莉是吧。

(这种事情真的会发生吗?

(生化危机好歹电影电视剧游戏里有不少。

(变成女孩子这种事情——好吧,好像相关故事也不少。那个叫什么包的三流轻小说网上好像就有不少。这是当代流行文化与性别政治紊乱背景下所滋生的一种女体崇拜在男性消费者中的表现。实际说明了某些男性群体在审美、性取向、性别认同等问题上——

(啊我可去他的!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

少女终于受够了这个玩弄自己于指掌间的世界——因为自己压根不是什么少女啊,自己之前17年的人生都是作为男生而存在的。这事一清二楚,毫无争议。

即使现在毫无争议的是,这个自认为是男生的灵魂被塞进了一个毫无争议是女孩子的躯体里。

这也丝毫不会引起对既有记忆的怀疑——倒不是因为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或者有什么证人能从旁肯定地说“没错,你是凌夜辰的操作系统,只是现在装在了新的主机上”。

而是因为记忆中的一切如此逼真。

甚至还残留着丝丝令人一触即心中泫然的情绪——在已经危机四伏的森林、荒野、城边,自己被伙伴保护着,艰难地寻找着方寸立足之地。

即使最后发现自己有着引来危险的奇怪体质,伙伴也没有将自己抛弃。

少女隐约感觉眼角有些酸,记忆中那个平时看起来有点懒散,有点自以为是,可面对惊骇的灾难能够心气稳定,尽最大努力保护其他伙伴的——学长?这样叫其实不准确,毕竟自己和他不是校友。按照乐队题材动漫的习惯,叫“前辈”比较好?唉管他什么吧。那个伙伴是如此美好,自己不知道有多久没被人这么在乎了。总之记忆逐渐清晰的过程中,对伙伴的思念也油然复苏,凌夜辰觉得这不是伪造的记忆所能实现的。

(啊对,我叫凌夜辰吗……

(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这个问题好像不久之前思考过。

飞机……遮光板的塑料质感,棺材一样的……

一道光在头脑中闪过,伴随着让人头痛的喊声。

“杀了我吧……”

“对不起……”

随后是那个少年痛苦地哭泣声。那个含泪掐死自己的少年。

再然后,是夜幕下如同地狱一样的219公路。猪肝色的天空。

废弃的汽车,四处游走的丧尸,其中一只还站在自己面前。

那只仿佛七窍都在溢出鬼火的恶魔一样的丧尸用看待食物一样的目光注视着自己,随后用有些牛刀杀鸡般多余的粗犷的姿势扑了下来。

这些记忆令人疑惑。因为曾经身高175厘米的男生凌夜辰在丧尸面前也是手无缚鸡之力。

而不久前在某辆货车里一个诡异的医疗舱中苏醒的白毛萝莉凌夜辰,身娇体弱易推倒,按理根本不是丧尸的对手。

再之后的记忆,是自己在奔逃——身上一丝不挂,光着脚在公路上跑,脚底不久就感到疼痛。

此时坐在地上的凌夜辰抬起自己的脚来观察,确实,脚底还有些轻微擦伤。

在公路上跑了一段距离后,自己似乎从什么地方翻了下去,因为这副身体的视力似乎受到了损伤,看不清道路,整个奔跑的过程跌跌撞撞,翻阅路边围栏后,自己似乎怎么咕噜噜在土坡上滚了下来。

凌夜辰检查了自己的手臂和腿部,确实关节处还有些淤青,不过不严重。似乎和记忆里极其狼狈的翻滚不太吻合。

按照记忆里那种滚法,骨折都不奇怪吧。

还是说因为自己变成一小只,所以坠落伤害降低了。

凌夜辰再一次看向镜子——镜子里那个看上去有些瘦小,一头白色长发,蓝色眼睛,戴着眼镜的病弱少女也看向了自己。

“呜哇害羞死了!”

脸颊潮红的少女再也受不了,把头扭了过去。

粉色的窗帘轻轻飘动,看来窗户没有关上。

对哦,现在这里是哪呢?

起身去拉开窗帘的同时,记忆也在继续,一路跌跌撞撞狂奔的自己最后精疲力竭在什么地方倒下了。

然后有人在喊“救命”,啊不对,就是自己在喊。

拉开窗帘,今天是个好天气。

一条有些陈旧的小街道,开裂的水泥电线杆立在街边,下面是卖烤面筋的移动小车,车主不知去向。马路上没什么车,对面是三层白瓷砖房,一楼有些服装店、早餐店——典型的县城风貌。

从小在大城市长大的凌夜辰并不熟悉边疆小县城的景象。但她(现在还是用“她”比较好吧)在静澜的推荐下看过些早年的有关农民工的电视剧,比如《生存之民工》,因此也没有对窗外景色过于陌生。

街道过于安静了。

凌夜辰甚至心中有侥幸——会不会丧尸都已经饿死。

但才一低头,就和楼下一只路过的小伙子丧尸来了个对视。后者耷拉着舌头,抬着头超凌夜辰疯狂地哼唧着,嘴里的舌头左右摇摆,看起来非常恶心。

光是这一只丧尸就让凌夜辰对原本宁静的街道不再有任何美学滤镜。

她一把拽住窗帘,准备拉上。

但就在侧身使力的时候,她看到了街道尽头,远处山丘上的公路金属护栏。

她熟悉那个护栏。那是219公路。

自己本来应该已经死在那条路上了。

自己本来应该已经去天堂了。

如果是在天堂里变成可爱的少女,那不失为一件美事吧。

可是老天爷就那么爱开玩笑。

好事?只给你好一半。剩下一半让你挠头皱眉,看不懂但大受震撼。

何况凌夜辰也不觉得变成女孩子是什么好事。这种事情平时与其说不敢想,不如说根本没有设想过发生的可能性。

所以现在对自己身体的变化,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如果一直是这副身体,我会不会……)

即使是一直家教严格,甚少接触奇怪作品的凌夜辰,也从乐队里那几个某种意义上见多识广的伙伴那里听说过“雌堕”这个词。

自己还一直觉得那是很恶心的死宅才会接触的东西。

而现在……

难道自己要被困在这个女孩子的身体里,一点点地,慢慢地被改造成女孩子人格吗……

(不要……我不要雌堕啊……)

苦恼的少女双手抱头,一想到未来自己可能变成的模样就万分恐惧。结果一眼看到了镜子里可爱死了的自己。

也许变成女孩子并不可怕,但这种不可违逆的强制而粗暴的对命运的扭曲让凌夜辰觉得很委屈,甚至有些恐怖。

不过自己和自己着急于事无补。叹了一口气后,白发少女停止了无用的折腾,渐渐冷静下来。

无论发生的事情有多离奇,背后一定有可以理解的原理。

她这样安慰自己。

说不定以后还能变回男生呢。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没有什么说服力的自我安慰让自己宁静了些。

就在这时,房门外传来一声关门声,以及慢腾腾的脚步声。脚步停在了门口。

应该是屋子的主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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