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莫要难过。”

回去的路上,杜青岚轻声安慰着失落的少年。

在他看来,如今的纪寒尽管未必是一位合格的帝王,但却有着圣君之象。

“夫子,”

纪寒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明白的,其实他都明白,“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有舍才有得,陛下。”

“若是哪一天老臣的骨血能为陛下换来前路安宁,老臣亦会欣然赴死。”

杜青岚温和的话语轻飘飘的落在纪寒的心头,他的心情又一次沉重了几分。

他清楚,杜夫子待他的真心,大半都源于对他的期盼,可纵使如此他也早已将杜夫子当作了真正的恩师。

“若真有那么一天,朕只会难过。”

少年站在那片泛着余晖的街道上,眉眼低垂。

寅时三刻。

宋府的书房内,灯火通明,彻夜未熄。

宋青舒端坐案前,左手旁《效律》翻至“粮秣亏空过十六当斩”处。

目光却凝在手中那道染血帛书——那是安雅令人送来的田货出入账,王濂倒卖太仓粟的私印赫然其中。

王濂行事小心谨慎,从未被人抓住把柄。

这些年来她对王濂所做之事心知肚明,之所以未曾对她动手,不仅仅因为她还有用,同样也是在等将王氏一网打尽的机会。

而沈靖那些人的动作不禁打乱了她的计划,也惊动了王氏,她们的触爪收缩,断腕求生,等同于彻底将王濂抛弃。

如此,王濂便成了一颗废子。

宋青舒揉了揉眉心,唤来门外的下人。

“去问问谢瑾萱回去了没有?”

“是,相奶。”

下人应声离去。

自从上次她将纪寒从醉花巷带走后,府里便接二连三地收到拜帖,这些人无一不是希望能目睹纪寒芳容的。

宋青舒将她们全打发了,唯独谢瑾萱整日在宋府外徘徊,一副不见纪寒誓不罢休的模样。

谢家世代清贵,宋青舒倒也不会将她怎么样,可若是纪寒想通过谢家达成什么目的,那就两说了。

伴随着一阵刻意压低的脚步声,方才离去的下人推门而入,寒气顺着洞开的缝隙涌入书房。

“相奶,谢公女天黑前便回去了。”

“嗯。”

宋青舒微微颔首,扭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见时间正好,便接着说道,“去将红鸢叫来。”

下人躬身离去。

一袭墨色战袍的身影出现在书房时,淡淡的血腥气缓缓扩散开来。

“相国。”红鸢抱拳行礼。

“处理干净了?”

宋青舒注视着手中的帛书,语气平淡地问了一句。

红鸢点了点头:“处理干净了。”

“嗯,”

宋青舒目光从帛书上挪开,伸手从《效律》下拿出一纸书信,“将这封信送到沈靖床头。”

她说着将信纸递向红鸢。

“是。”

红鸢接过后应声离去。

其实信中仅仅只写了六个字:“李家之事不究。”

但宋青舒相信沈靖是个聪明人,聪明人看了之后一定会懂。

待到处理了王濂,风波也就告一段落了。

互揭老底可不是什么优良风气,此事还是趁早打住的好。

晨光掠过纪寒玄色十二章衮袍上的日月星辰,将玉旒投下的碎影扫向殿前青铜螭阶。

当他走进议政殿,百官早已等候多时。

大殿内一片沉寂,落针可闻,好似暴风雨前的宁静。

纪寒坐在百官前,打量着神色各异的众人。

他特地仔细看了眼右侧为首的宋青舒,却从未她的脸上瞧出什么表情。

“禀陛下,治栗内史王濂私盗太仓稷黍,按律当施刖刑徙蜀。”

沈靖出列时目不斜视,獬豸纹玄端广袖垂落,声音苍老却听起来中气十足,丝毫没有前些日子那副日薄西山的样子。

纪寒指节轻叩铜铸玄鸟扶手。

少年帝王目光掠过前排的廷尉张暖,却见对方鹖冠上的双翎正微微颤抖。

先前吵嚷着要严查王濂同党的声音好似被一只大手按下了静音键,朝堂之上一片死寂。

纪寒深吸了一口气,没有第一时间回应沈靖的话,目光再一次转向宋青舒:“宋相怎么看?”

沈靖闻言微微侧目,正好与宋青舒的视线相撞,两人心照不宣地看向别处。

这一幕却恰巧落在了纪寒的眼中,他将手掌缩回袖袍下,白皙纤细的指骨缓缓蜷缩,紧紧捏成了拳头。

“臣以为,沈大人说得对。”

宋青舒出列,声音淡漠的说了一句后便没了下文。

纪寒气乐了。

“宋青舒,秦水河畔那八千民众的性命便不是性命?”

他咬紧牙关,泣血般的低吼在殿内响起,百官噤若寒蝉,无一人敢抬头看向这边。

所有人都清楚,王濂不过是枚弃子,而贪墨案的最终结果也不过是宋沈交锋后的产物。

可没人会傻到在这个时候说出来。

更何况,小皇帝是真的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宋青舒抬了抬眼,露出一抹故作的惊诧:“陛下怎会如此认为?这也算是给了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看着她拙劣的表演,纪寒气得抑制不住地颤抖着身躯。

好一个“交代”,这是演都不想演了!

用一个王濂换八千民众的性命,这王濂未免也太值钱了些!

“好!好!好!”

幼帝的三声好响彻朝堂,抑制不住的怒火几乎快要将他燃烧殆尽。

昨日魏妍的一番话他思考了一个晚上,他连用千人、万人的性命换自己一人都舍不得,又怎么会舍得拿他们来换一个王濂?

“尔等既然已有决断,还来问朕做什么!”

纪寒怒声而起,看也不看满堂诸母,甩袖离去。

待到那瘦小的身影消失不见,朝堂之上百官哗然。

“肃静!”宋青舒的声音响起,一切重新归于平静。

沈靖抬了抬眼皮,退回队列中,再一次摆出那副“老态龙钟”、“充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

另一边,北疆的战事已经到了最为关键的节点,白凌霜率领的铁鹰骁骑势如破竹,匈奴骑兵节节败退。

眼看着北疆防线固若金汤,久攻不下的天祭祀婧岚已经做好了放手一搏的准备。

白凌霜估算了下时间,再过不久婧岚便会退兵,而在沈靖的运作下,她也必然会回京受封。

只不过婧岚退兵是假,她回京是真,此后如果不出她所料,婧岚必然派兵奇袭墨城,杀一个回马枪。

墨城扼守边疆要地,一旦失守,北疆防线便只能被迫收缩。

而有了前世记忆的白凌霜知道,婧岚的目的就是以墨城为跳板,逐步侵蚀北疆土地。

这恰好遂了她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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