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左岸一大片阵地寻找一个不知姓名的大头兵,远比上一次拎着饭盒去找人要困难。上次好歹被告诉了大概位置,这次要自己硬着头皮挨个找过去。
当然,她不可能咬着下唇绞着手指一脸羞怯地挨个查看大兵们的脸庞,她将那个家伙的事迹简单说了说,很快从其他人口中问到了下落。
一下午挖出来,再经过一整晚连夜拓展加深,这条战壕仍不如之前经营了好几年的防线稳固,让其中防守的士兵们总是怀疑其对炮击的承受能力。
林雨也总是担心头顶会莫名其妙落下一颗炮弹。
“现在过去的话,万一兰佛斯人开始炮击,岂不是糟糕了?”
被扣上顶钢盔向前方进发前,林雨曾这样无不担心地向南宫姐提出质疑。
她和那家伙的激进计划摧毁了兰佛斯人待发射的弹药,但没能对兰佛斯人的重炮造成有效损伤。只要兰佛斯人的补给调配能力不是三十年前那个蠢样,他们很快就能恢复火炮压制。
以他们碾压己方的火炮射程,绝对会对迪亚克拉炮兵造成毁灭性打击,让己方陷入被动挨炸的局面。而且林雨有预感,他们的炮击不久就会来到,紧随其后将是昨天眼里那副卡其色浪潮的地狱景象。
徐进弹幕啊。打这么多年仗,兰佛斯人比咱的迪亚克拉皇帝陛下懂得多很多呢。
“现在不过去的话,万一兰佛斯人开始炮击,那才叫糟糕。”
南宫姐那句话还回荡在心头,假如还没道过谢他就死在炮击中,林雨以后恐怕要背上还不完的恩情过活。
就像中校那样。
中校的所作所为尚且还能用“喜欢她”来解释,他为林雨做这么多事,恐怕仅仅出于“同为为陛下尽忠的战士”这么个抽象理由——她下半辈子绝不要背负着这种东西过活。
转了好几圈才在某个转角看到抱着枪闭目养神的那家伙,林雨站定在他面前,轻咳两声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他照例想了会才认出林雨,抬起头与她对上视线。
哎呀。
到嘴边的话突然又忘了,本来想说什么来着……
“你……你还好吗?”
准备好的感谢的话到了嘴边,突然就变成不痛不痒的问好,林雨自己也感到十分苦恼。
“我很好,时刻准备为陛下歼灭任何来犯之敌。倒是你,身体有好转吗?”
习以为常的白痴发言后面居然跟了句关心她的话,让林雨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我……我当然,额……虽然还不清楚昨天为什么会突然晕倒,但现在已经好多了。”
“你没事就好。”
啧,他是不是少说了半句话?按照平常的发言风格,他应该会补上一句“又能并肩为陛下献上忠诚真是太好了”才对。
但他的白痴程度能够降低,对林雨和他的交流其实大有裨益,对她的血压维稳也大有裨益,她应该对此感到高兴。
林雨微微推起钢盔,“说实话,有关心别人的功夫,你还不如照顾好自己。要是还像以前那样三天两头身上挂着彩往医疗点跑,肯定会有人找你麻烦的。”
俯视靠坐在堑壕内的上等兵,一句话说完,她才想起自己跑这么远并非单纯为了说这种话题。“还有,就是……”
发现对方飘去别处的眼神又看向这边盯着自己,她脸上难免显现出些许难为情,“谢谢你。”
单纯的三个字肯定不足以回报他为林雨做的事,所以她还得再补上几句说明以表诚意,“现在我没什么可以报答你,当我欠你一个……不,两个人情。”
差点忘了,本来是一个人情,但昨天给他包扎的时候为了自己的小小颜面,她撒了一个谎。
“除了默许你可持续性竭泽而渔地占用医疗资源以外,你还可以对我提出几个请求——在你明确意识到我和你是异性的前提下。”
林雨也许这辈子都忘不掉那一天,怀着观察患者心理状态的心态答应他的邀请,结果发现他邀请她是要去一起搓澡。
这句话是希望他能够与她划清界限,让他明白男女有别,起码保持最基本的距离,不要像中校那样妄图将这一距离缩短到负数。
恐怕这是她的自作多情,林雨有种预感,假如可以,他的理想对象应该是那位皇帝陛下。
满脑子都是皇帝陛下的白痴,幽默右壬,最差劲最会吸引子弹炮弹的战友,这些形容词都可以一股脑加在眼前这个男人身上。同时具备这么多令她反感的性质,却偏偏让人讨厌不起来。
不对,不是讨厌不起来,而是无法完全讨厌。
“最后,认识这么久,我们还没自我介绍过呢。虽然我觉得这种事情没这么重要,但奈何有人看不下去……所以,正式认识一下?我叫林雨,你应该已经从其他人那里听过了,林木的林,下雨的雨。”
习以为常地自顾自抛出一大段话,也不管他有没有在认真听,林雨直接套用前世某著名动漫的一句台词:“你的名字是?”
嗯嗯,已经道过谢,再问到名字之后,就不会被南宫姐教训了。管他叫什么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只要好好记下来就行。
他张嘴就要回答,可口型与发出的声音根本对不上。
只剩下一个熟悉的词:“炮击。”
林雨被有力的臂膀拉倒,钢盔重重撞在泥土松散的地面。再睁开眼时,那家伙的脸离自己的鼻尖只有区区几厘米。
他的呼吸扑在林雨脸上,胸前每起伏一次,便有一团浮土被吹出,粘在她白皙面庞。
她的呼吸同样扑在对方面前,每吐出一口热气,便掀起一片尘埃,粘在对方本就沾满灰尘的脸上。
“你、你……”
接连落下的炮弹将少女的所有话全部压制回喉咙里,再也说不出半句话。
可恶啊,为什么这么早,早知道不和南宫姐聊那么久了……不不不,早知道不来这鬼地方了!
120mm榴弹在芒河左岸阵地上绽放,漫天火光几乎将整片阵地吞没。
林雨侧躺在堑壕里瑟瑟发抖。工兵们还没来得及挖掘足够的防炮洞,所以她无法像先前那样躲在掩体里,但凡有一发炮弹落入堑壕内,她和她身边的所有人都会被横飞的弹片贯穿,像串一串葡萄。
只能祈祷炮弹能炸歪一点。
像两个月前被冲锋哨催促着爬上梯子时那样,低声默念打不中我。
有这么个吸引子弹炮弹的“总是只受伤”先生搂着她的腰,她能从炮击中幸存吗?
震耳欲聋的十分钟短促炮击过后,满身泥土的林雨从地上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