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狐狸的火焰照亮了细长且漆黑的管道。自从王瑶进入管道之后已经过多时,多年未清理过的霉灰尘铺满了前进的道路,让少女们无路可逃。

王瑶从未想过那样,她太过自我,太过浮躁,连最显而易见的逃生出口都能从眼皮子底下与脑袋上滑走。她就像林佳说的那样太过于不冷静,太过于着重眼前而陷入了深层次的通道视野,她只关注到了那时候发生了什么,而缺乏了考虑未来会发生什么。

她愧疚啊,深感愧疚,她一会儿觉得是自己连累了麻薇,一会儿又觉得是自己连累了整个世界。如果没有煤团就好了,如果从未存在过古神、世界的错误与魔法少女,那就好了。一个和平的无需战斗的世界,想必一定是充满了美好。放屁!人类就是贱种,王瑶怎么会不知道,人类这个物种从诞生之初就渴求和平,那源源不断的战争早就该结束了。

没了她刚才想过的一切什么都改变不了,就连最基本的生活也无法得到保障,导致某个人饿死或冻死在一个下大雪的冬夜。

该死,王瑶想,她就不该去讨论那些。她就该闭上嘴,把那些生死相关的问题全部藏在脑袋里,等到死亡真的逼近到面前,再以绝对真实无法反驳的状态告诉世人,这样她就会成为世人所敬仰的先知或先驱者。她将会成为梅尔吉亚德斯,成为马孔多的预言家,去讽刺那些还相信命运的人总是按照自己所预料的事情去演算万物变迁。

何等可笑,王瑶觉得,那是何等可笑。她跟在队伍的最后,看着前方林佳和麻薇不断挪动的屁股,她感觉到了某种难以察觉的真实感。一个由屁股构成的世界正在冉冉升起,盗火贼所想要辱骂的世界正在成为现实。该死,现实真是有够该死。

爬了大概十分钟,带头的麻薇推开了一扇回到隧道的铁板。她探出脑袋观察四周,在确认安全之后才一跃而下。扭曲的灵魂全都被抛在了身后,隧道暂时回归了来时的平静。

接王瑶与林佳下到地上后,麻薇那时才注意到墙上数量庞大的壁画正向深处而去,它们和早些时候的画一样具有预言性质,似乎只要将其解读就能了解到世界上最大的秘密。但她没有时间了,鸟儿发现他们的离去只是时间问题,它随时可能再发起进攻,让丑陋的灵魂把她们团团包围。

某种微妙的联系让麻薇杌陧不安,源自太古的炉火似乎不只是熔炼灵魂。她看向壁画,念念不舍地抬起双脚朝鸟儿的方向快步走去。

没过多久,他们就在隧道的深处找到了鸟儿,那时它已经放下了笛子,正视到来的三人。它张嘴嘶吼,发出威胁,用斧子搅拌炉火让灵魂结成的火团再次飞出。几个灵从它的翅膀落下,但赶在它们成型之前就被林佳射杀。

枪响让鸟儿跺起了脚,它学着死亡生气的模样,却不能理解生气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鸟类最擅长的就是模仿,连人的嗓音有时候都能做到有模有样,但那终究也不过是模仿而已,它们根本不能理解词语之中的意义,更不能理解高级生物所具有的复杂情绪!

麻薇像上次一样冲到了鸟的身下,她有了坚实的后盾便不需为腹背受敌的可能性而感到担忧。她三步并作两步,步伐快到足以让眼睛都跟不上她。她一会儿像是两个人,一会儿又像是三个人,疾驰的剑虽然威力不大但胜在速度。等鸟儿反应过来,身上已经被戳开了数个伤口。

火团的靠近迫使麻薇回到起点,还没等下一轮攻击,鸟儿身上的伤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完成。抖了抖刺剑上的血迹,麻薇明白了鸟不是靠战斗就可以战胜的。她后退四步,即使心中依旧万分着急,她也会放下莽进的步伐向鸟发起接下来的攻击。

逃跑、战斗,或者做出什么其他的事情,她只有几秒的时间做出决定,通风管道已经不能再用,身后的灵已经追随她们的脚步就要到场。整个隧道都成了高悬半空的小男孩,只要落下就将无人生还。

她拉起王瑶的手,让她们加快脚步。那是个明确的决定,后来她也觉得。若是放任王瑶不管,她定会在自我毁灭的浪潮中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尤其是在后来,当麻薇与陈芸认识之后,她更是庆幸她当晚的决策。

她穿过鸟的胯下来到了身后,哀嚎声成巨浪由炉中奔腾。炽热,让人无法忍耐的炽热就快要点燃衣物,灼烧肌肤。神曲里但丁下到了地狱,在火焰中直面了父亲;现实中她们靠近了炉火,直面隧道最深层次的秘密与痛苦。

失去宠爱的鸟儿从未忘却自己的使命,即使理智丧失殆尽却不曾一秒停下过净化怨恨的火焰。隧道停工的原因从不是商业竞争,而是埋藏其中的千万尸骨。

它们拥抱着泥土,以祷告般的姿态拥抱无止境的死亡。它们被镶嵌在墙上,或完整或残缺地看向世界的每一个方向。难以言表的情绪在心中扩散,麻薇总自称学者却无法理解大面积死亡到底是为了什么。或许它们可以追溯回商朝、夏朝,追到那个还蛮荒还以杀人为乐的时代中去。

但那时她唯一想到的却是鸟儿面对命运的悲哀与叹息。丑陋到底是来自死亡还是对它们来说长久且永恒的时间,麻薇也说不明白。能给她思考的时间太少,甚至连伤感都只有转瞬间的几秒。

她早就决心要了结隧道里的一切荒诞,但到了时候又有些打退堂鼓,开始为了鸟而感到悲伤。她让王瑶和林佳想办法拖住鸟儿,她来打翻炉火。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那么做,只觉得能够炼化灵魂的火焰或许有什么作用。

王瑶坏笑着觉得那很好,如果一个人能够在那样的场面下持续保持理智,那人不是个傻子就是疯子。她一直觉得麻薇太过理智,太过于把逻辑思考当做世间万物的真理去运作,虽然她们才认识了几个小时,但这几个小时的时间足以让王瑶看得出来她的平日习惯与作风。

她把理智的大旗高高挂起,试图用逻辑思考的方式解决一切问题。她揣测他人的心思,用解读后的思维去迎合思维。它多数时候有用,但在面对一个强大的、复杂的、不知好坏的敌人面前,理性的思维只会成为路上的绊脚石。她想得越多就会越为愧疚,最会把那种因为自以为是的愧疚感当做一种失败的借口,欣欣然的像别人说着我失败的理由。

失败不需要任何理由!失败就是失败,任何借口都是多余,它不会改变失败已经发生的事实,不会让干瘪的口袋鼓起来。

她要做的就是放下理性的思维,去为了谁而悲痛不已或者感受到情绪,她就应该把自己交给知觉,交给那个渴望胜利不愿意失败的直觉,因为只有那样她才能在看似死局的场面下获得胜利。而那一刻,当她提及要踢翻熔炉的那一刻,王瑶就知道她做到了。

她已经抛下了想个办法击败鸟的心,所做的只是让本能决定她该做的决定。让炉火烧吧,烧得再旺盛一点,烧到天边,连同那个小男孩和那轰炸机驾驶员一同烧成一把把骨灰。鸟儿的嘶吼尖锐无比,耳膜的疼痛让王瑶感觉到兴奋,她可不让煤团用她的身体为非作歹,她割破手心让血流满匕首。血液顺着匕首滴下,一直淌过烧黑的裙摆,王瑶听见了煤团在耳边的低语,它们都变成了黑色方块,像是记忆一样破碎不堪。

一只漆黑的、无面容的猛兽撕开了半空,它撞上了鸟儿,让它与火团相撞。剧烈的撞击声让整个隧道都开始摇晃,若是一场大雨就能让隧道毁坏,那刚才的撞击就应该把她们都深埋地底。愤怒的鸟儿举起斧子向猛兽劈去,它几乎是顷刻间被劈成了两半,露出了里头鲜红的组织。

但那鸟还没来得及沾沾自喜,爆裂开来的绿色火焰又打上了它的脑门,夹着燃烧符咒的林佳总算是让风吹起了自己的衣裳。飞舞的短发在红色应急灯下显得些许悲壮。她脸色很差,看上去和发烧无异,刚刚的战斗已经让她透支了体力,再那样下去她恐怕也无力再撑。

鲜血滴落,麻薇划开了右臂连同一根不知从何而来的手指,献给了她的契约者。恶魔般的巨像霎时浮现在了她的身后,她举双手推动熔炉。漆黑的炉壁与融化的钢铁无异,只是一次触碰就让她疼得咬紧牙关,但她却不打算为此松手。鸟儿以近乎动画的模样丢弃了斧子,开始与巨像对抗。

炉子的倾斜只是时间问题,麻薇与她身后的巨像已经带着决心要掀翻它。手掌传来的疼痛与滋滋声让麻薇感觉疼痛钻心,她奋力推动炉子,直到巨像彻底接手。手上的水泡她已经连看都不想看,熔炉那巨大的重量鸟儿只能用全身承受。它的羽毛被点燃,双手被烧焦,无法做出表情的鸟嘴开始因压力而渐渐崩裂。

一具具灵魂从翅膀上剥落,又被王瑶召唤来的重新复活的猛兽一一击碎。一个灵魂的爆炸击飞了猛兽同时也炸伤了鸟,让它失去了平衡。

巨像不会为了鸟而怜悯,它使尽全力,熔炉向着鸟的方向加大倾斜。那时火焰已经蔓向了鸟的全身,没有一处不被火焰灼烧。它翅膀上的灵魂都陷入了悲哀,它们为了自己的命运,为了鸟的命运感到悲哀。受尽苦难的它们第一次为他人的苦难而悲伤,连最自私自利的魂也不得不为那份悲壮动容。

熔炉的闸门大开,烧红的炉渣像肠子一样流淌而出,巨像松开了手,但那鸟也再没有力气反抗。它将它吹奏过的长笛,向着不远处抛出之后就一动不动地让火焰肆虐。它已经死去,却永远不打算死在飞过死海的路上。它耸立在那儿,直到长笛也因为火焰烧成了灰,熔炉的火最终还是灭了。

“她终究也只是在模仿人类的悲壮而已……”麻薇说,但那热意还是涌入胸膛,悲伤不易言表。

那之后麻薇再也没去过廊锡隧道,即使那儿的壁画让她魂牵梦绕。她为了鸟的死亡哭得很大声,以前她可从来没有为了敌人而哭过,恐怕以后也不会。她不让王瑶和林佳把那事儿说出去,因为她们不知道,魔法协会的会长正在她们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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