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始燃烧的炉火位于山巅,它源自太古,甚至比世界本身都要古老。
偷窃炉火的人,本无意盗火。他于一个雪夜开始攀登,在五月的最后一天登上了世界之巅。他以接近神明为目的,以双手为冰镐,以烈酒为取暖。风雪与严寒无法击败那年轻人挑战世界的意志,他已经穿过了一望无际的平原,翻过了无数座致人死地的高山。无法无天的年轻人,自作多情地渴求神明,只是为了证明神根本就不存在。
他以俄罗斯为起点,从西伯利亚出发。冻土带所秉持的低温症不久就被驯化成无害的颤抖,昏厥过后的年轻人双目更加有神。他坚信那世界之巅将会带来最终的旅途,因为在那之前他已经踏足了世界上所有的角落,证明了无数次神的错误。
那时候的他已不被岁月所困,连衰老的本质都被他参透并抛在身后。他将会永远是一个年轻人,永远,永远是一个年轻人。铺满雪松的路径在通往山巅的路上若隐若现,一次次趔趄与醉酒后的兴奋感使得他永远也不会为自己而感到悲哀。
他踌躇满志,心想致命的危险也不过如此。在那里,他看见了许多尸体,躺倒的、熟睡的、祈祷的与奋勇向前的。他们都死在了前往山巅与炉火的路上,若是能到达那里,再失败的人都会因为亵渎的骄傲而感到兴奋。他们将会吃下背包里所有的干粮,狂妄地向神明呐喊,并安全下山。
盗火贼,怀着心满意足登顶山巅,在那儿他见证了无尽燃烧的炉火与神的证明。他机械式的呐喊、悲鸣,不久前还追不上他的衰老一瞬间将他击垮,他白发苍苍,双腿无力。纯洁的伏特加被加热成了贵州白酒,它们发出令人厌恶的臭味弄撒在了他脚下的大地。
火焰的错!全部都是火焰的错!奋勇的年轻人拾起前人留下的登山镐,把它插进炉子,接着,火焰消失了。登山镐成了新的熔炉,年轻人又恢复了精力,依旧年轻。
位于监控室内的手稿记载着盗火的故事,它与房间内所有陈设一样被随意丢弃在一处,似乎早就让它那深邃的不可窥见的根茎深深埋入了房间地下。
王瑶她们为了逃避火团进入了房间,早已探索完隧道的麻薇刚好有打开门的钥匙。她刚刚才经历过一场爆炸,余波都还未散尽就要直面新的危险,这简直不可理喻。林佳已经用行动证明了熔渣的强大,再纠缠下去怎么看也是不理智的抉择。
手稿的第三十页写有监控台的操作手册,老旧的操作台还未进入数字时代,唯一能够顺利操纵它的方法只有依赖说明书与反复摸索。麻薇坐在中间,林佳与王瑶各站左右。发黄厚实的显示器传来了像素低劣的糟糕画面,不过没人会因此而抱怨,相反感激不尽。在一个逼仄的隧道中,一双能窥见远方的眼睛是那么的可贵,就算那眼睛只能看见像素组成的巨大色块也足以让人感激不尽。
在麻薇搜索隧道的时间里,王瑶听见了敲门声,那些灵魂又一次组成了攻势,马上就要破门而入。她来时就表达过担忧。在一个无退路的房间,一旦被包围那就只剩下了失败。
她告诉麻薇、林佳,甚至不避讳地告诉了那些灵魂,就为了让这件事情引起所有人的重视,但麻薇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哦,没事儿,你不需要为了那种事情担忧。”
门外的撞击声愈发剧烈,让王瑶忧心忡忡。她只好期望那狰狞的火团不具备穿透物体的能力,要真是那样,那不就更说明了,来到控制室的行为从一开始就是自取灭亡吗!汗水已经从鬓角流下,紧张使得声音都开始忽远忽近。耳鸣让她感觉到了,可唯一能做的只有祈祷麻薇赶紧从摄像头里找到鸟儿并离开那张已经起皮了的破靠椅。
“有了!”麻薇喊道。
丑陋的鸟儿,吹奏着长笛。一个连应急光源都无法触及的角落,它却以一种嘉年华式的姿态奏乐狂欢。只可惜那古老的摄像头还学不会用数字信号传达旋律,不然王瑶一定会带着莫大的好奇心,沉浸在未知生物所演奏出来的音乐之中。剧烈的敲门声又一次响彻了房间,坚固如水泥与金属合页都难免发出声响。
“走吧,我知道那鸟在哪儿了。”麻薇推开的椅子撞到了沙发。
那一刻王瑶终于是忍无可忍。
“怎么走!?门外已经全是危险,再过一会儿怕是连墙壁都要被推倒。我们现在出去就是落得个被炸死的命运,要是不出去就会在这里落得个被炸死的命运!”
“诶,瑶瑶冷静,麻薇能带我们来这里肯定是有她的原因。”
“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你要我……嘿嘿。”王瑶刚刚还焦虑的脸唐突挤出一个坏笑,熟悉的感觉让林佳想起了陈芸,她知道有什么就要发生了。
“的确,的确师傅你说的对,我需要冷静,需要在生死存亡、立场飘忽的时候保持冷静。你知道吧师傅,煤团可不是什么好人,它现在不知道去了哪里,但其实是在角落里监视着我们。你看啊,我太不冷静了,才会觉得我们会死会失败。我们当然不会失败,因为煤团在摧毁世界完成自己的目的之前不会让我们任何一个人……哦不,应该说不会让我死去。如果我以死相逼,告诉她:‘让我死吧,以最惨烈最悲哀的方式面对死亡,因为我的朋友们都死在了一个该死的怨灵手下’,那样她就一定会出手相救。因为她至少要保证我还能活着,但你知道那什么样的代价吗?嘿嘿,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在长期与她的相处中得出了这么个结论,她的帮助都存在代价,除非那份帮助是我低声下气恳求来的。是啊,你看我太不冷静了,把一切问题都复杂化了,明明这么轻而易举的事情一下就能解决,而我却深陷自我怀疑与自以为是之中,觉得这个危机把大家都害了。荒唐,太荒唐了。”
“王瑶,你为什么要这么说?”林佳不解,撞击铁门的声响从未停歇,王瑶的话只是在拖慢她们的脚步。可那质问从头到尾就不存在问题,因为就是她们自己的愚蠢把她们引导向这儿的。
“我为什么要这么说,问题显而易见,师傅啊师傅,我不怪罪你,也不怪罪任何人,我只怪我自己……”
“好了好了,别吵了。”麻薇打断了王瑶,并踢开了一块通风管道的铁板。“王瑶,我非常喜欢你,不好意思直接把这些说出来,因为我就是这么一个直截了当的人,至少私底下是这样的。”
她摇了摇,头指向通风管道。“无论如何,这就是出路。就像诺顿典狱长送给安迪的话一样,Salvation lies within,虽然我手上没有能给你的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