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无论杜青岚再说些什么，魏妍都保持着无动于衷的沉默，目光怔怔地盯着虚空。

少年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搬出了便宜母皇的大旗。

“不知先生可否看在母皇的份上，为纪寒指点迷津？”

他态度恭谨，拱手作揖道。

也许是一句“母皇”触动了魏妍的神经，瘦弱的女孩眼中再次产生些许波动，透过监牢中的那一缕阳光，好似多了几分神采。

“纪......寒......？”

魏妍喃喃开口，念叨了一声少年的名字，而后定睛看向他，无视了他绝美的容颜，定定地望着他的眼睛。

少年的双眸空灵澄澈，仿佛一碧如洗的天空，却不显得苍茫寂寥，眼底有着太阳般温暖的光芒。

“这名字真难听，一点也不适合你。”

魏妍轻笑一声，像是没有察觉到纪寒略显尬尴的神色：“小陛下，你还是回去吧！”她自顾自地说道，“你若是求一求她，兴许她还会放你一马。”

“她”指得自然是宋青舒。

这话出自狱中人之口，就显得大为不敬了，别说杜青岚，连纪寒的脸上都浮现出一抹愠怒。

当然，他一怒之下，只是怒了一下。

红扑扑的小脸非但没有帝王一怒伏尸百万的威慑，反而看上去更加娇弱可人。

魏妍摇了摇头。

纪寒不干了：“先生何故羞辱朕？”他目光炯炯地盯着魏妍，非要问出个说法不可。

“小陛下为何这样想？”

魏妍诧异了，那副神态不似作假，仿佛她方才所言真的只有字面意思。

扎心了。

纪寒有些受伤，却也更想弄明白魏妍究竟为什么会那样看他了。

“请先生解惑。”他收敛了心中的情绪，诚恳求教。

“很简单，”

魏妍笑了笑，抬手伸向那缕阳光，伴随着锁链的摩擦声，苍白的手臂融进了光里，“借小陛下的术来一用。”

她话音落下，周围的场景骤然一变，三人眼中的世界如同镜花水月般破碎开来，一晃神的工夫便站在了朔北的城墙上。

魏妍身披战甲，铠甲上那深沉的黑色带着隐约的寒光，似乎把周围的一切都笼罩在冰冷的气息中。

她的眼神冷冽，像是远方的寒风，如利剑般，毫不留情地划破虚空，紧紧锁定在少年身上。

纪寒瞪大了眼睛，眼前的景象不再是那个阴暗的牢房，而是变成了荒凉、残破的北疆城池——城墙外，残垣断壁，寒风如刀，风沙蔓延。

战火的硝烟弥漫在空中，弥漫在他的每一个呼吸中。

“这......”

纪寒倒吸一口凉气，这是红尘术，却和他的不一样，魏妍竟能轻而易举地将三人带入红尘幻境之中。

他看向杜夫子，杜夫子面色凝重的摇了摇头。

杜青岚所创造的红尘术从未教给过除了纪寒以外的任何人，魏妍的手段也并非亲自施展的红尘术，倒更像是从纪寒的身上借来的一般。

这种夺天地之造化的能力，太过神奇，也太过令人惊悚。

魏妍并未说话，而是微微低下头，仿佛在思考什么。

她的指尖向着远方轻轻一点，硝烟散尽，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画面——北疆城池的防线近乎全线崩溃，战士们被敌人碾压屠戮，她们的眼中满是绝望，而身后，死去的战友被冷风吹拂，永远停留在了那片废墟之上。

纪寒看着这一切，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目光中充满了震惊与不安。

他的双手微微颤抖，尽管想要转身离开，但双腿却似乎被这景象固定，动弹不得。

“你看见了吧？”

魏妍的声音如同隆冬北风，席卷一片皎洁的白，裹挟着刺骨的寒意，却轻飘飘地落在纪寒耳边，“这是你必须做出的选择。”

她的话语并不带任何感情，却有一种无法反驳的力量。

纪寒的视线逐渐从四周的战场上移开，转向她的眼睛，那双眸子冷如冰雪，就像在看待一场毫无意义的焰火表演。

魏妍微微弯腰，伸手触及城墙上的剑痕，指尖在那冷粝的伤口上轻轻摩挲，“你看，城池上的每一道剑痕，都代表着无数人的鲜血，而你要做的，便是让这些人死去，或者说......让他们中的一部分人死去。”她的语气冷漠、决绝，“否则，将什么也无法改变。”

战火难免裹挟着死亡，然而伤亡数据在战报中化作冰冷的文字时，又怎及亲眼目睹上一刻犹带余温的鲜血浸染焦土，在寒风中凝结成猩红色的冰晶，更能撕裂灵魂的防线？

少年嗅着弥漫在北疆朔风中的血腥气，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中写满了迷茫。

“小陛下，只有舍弃我与眼前的一切，甚至是这座城，才能保全自身。”

魏妍的声音低沉且坚定，眼眸深邃如渊，语气冷冽似冰，“你，能做到吗？”

纪寒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在袖口划过，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不断破碎。

无数思绪涌上心头，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个优柔寡断之人，可若是因为自己一人，葬送了成百上千乃至万万人的性命，这真的值得吗？

杜青岚此时并未发言，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纪寒的变化。

她知道，这一切对于这个年幼的帝王来说，是一场巨大的考验。

他从未经历过如此复杂、残酷的局面，而魏妍正是利用这一点，挑战他内心深处的那份柔软与温柔。

纪寒闭上眼，耳边回荡着魏妍的话语，那些冰冷、无情的字眼仿佛像刀锋一般划开了他的心。

无论如何选择，都无法完全摆脱心灵的重负。

他只是觉得，用成千上万换来的数字“一”，并不值得，却从未想过帝王的“一”同样也是唯一的“一”。

“我......”纪寒终于低下头，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无奈与愧疚，“我做不到。”

魏妍的嘴角微微翘起，似乎早已预见到他的回答。

她沉默片刻，终于开口：“这就是你要的答案，纪寒。”她的眼神中没有一丝怜悯，有的只是冷静而已。

这是臣子之幸，却非江山之福。

帝王霸业，不容许心软，也不容许犹豫。

魏妍没有停顿，继续道：“小陛下，回去吧！莫要再为我这行将就木之人浪费时间......”

温柔，也从来都不是件坏事。

只是这后半句话到了嘴边，她却又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