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魂一般回到军营里，老李几乎记不得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冥冥中似乎有个声音在他脑中大声吵闹，让他放下一切顾虑为自己惨死的女儿报仇雪恨。

躺在硬邦邦的光板床上，老李越想越觉得那个声音说的有道理。

常言道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那个买走了自己看着长大的女儿的人贩子若不是用花言巧语蒙骗了自己，他哪怕把自己给饿死也不会将女儿卖到那种虎狼之地，他都不敢想当女儿临死之前心中该有多么绝望，对自己这个没尽到责任的父亲又有多么愤恨。

反正自己这条命大概是撑不过这场战争了，与其为了几个钱就给顾家拼死拼活，不如为了自己念头通达搏上一场！

他找不到那个因为战争搬走了的人贩子，可经常跑来逛暗娼园子的湘阳太守就在那里没处跑去。此刻老李也顾不上找他寻仇算不算迁怒，反正湘阳太守作为一地父母官纵容这种害人的生意甚至还经常亲自跑去捧场本身就已经足够该杀，哪怕他没碰过自己的女儿，肯定也有其他倒霉的女娃子被他给害过性命。

老李不是茶馆说书人嘴里传唱的什么为国为民的大侠，但从未受过世间污浊熏染的他胸中自有一股子淳朴的正义感，所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是老天爷定下来的规矩！

就在这半梦半醒之间，老李隐约好像看见一条样貌凶恶的猎犬朝自己呲牙露出狰狞的笑容，然后就脑子一晕陷入了沉眠之中。

第二天一早睡醒，老李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有没如此耳聪目明过，仿佛苦难生活在之前三十年加诸在他身上的锁链都被一夜斩断，从身体到灵魂都有种轻飘飘的感觉。

不，不只是感觉！再次拿起顾家给自己配发的那杆火枪时老李真切地感觉到东西拿在手里似乎变轻了，或者用更符合客观逻辑的词语来表达，是他的力气在一夜之间变大了才会产生出这种错觉。

“我这……”山沟沟里长大的老李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随即念头转过便轻易地放弃了思考，此时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杀了湘阳太守让他为自己的女儿偿命，如果可能的话活下来之后再去找那个欺骗自己的人贩子让他也体验一下女儿生前的绝望。

机会就在后天。

那个打更老头告诉过老李，通常城内出兵的时候湘阳太守作为这里的地方官都会跳出来露个脸，老李不知道湘阳太守这么做是为了巴结讨好此时此刻就坐镇于此的顾家家主，只当对方是喜欢出风头才会特意跑这么一趟，这也是压根没有渠道接触太守这种“云上人”的老李能够报仇的唯一机会。

老李没当过兵更没接受过检阅，但他知道那些当大官的人都喜欢往高处跑，仿佛不这么做就没法衬托出他们的高人一等似的，所以近身刺杀对于只是个大头兵中的炮灰的老李来说压根没戏。想来一城太守身边总会有个几十名护卫包围，老李这种这辈子杀过最大的活物只是山中野鸡的老实人根本无法突破湘阳太守的警卫。

既然如此，剩下的办法就是用枪来远距离狙击了，在新兵训练的时候那名教官勾勾手指便将几十米外远的景象可是让老李印象深刻。

于是他一大早便屁颠屁颠跑去找自己队伍里的百夫长，对方昨夜在外面花天酒地后半夜才归营，还没睡上两个小时便被老李锲而不舍的砸门声给吵醒。

“不知道今天休息吗？你他妈要是说不出个四六来，老子这就打死你！”红着眼睛满肚子起床气的百夫长恶狠狠地瞪着老李道。

“大人，我想跟您申请点弹药。”老李也知道自己这么做讨人嫌，立即便摆出了一张讨好的笑脸。

“弹药？你要弹药干嘛？”百夫长眉头一挑，不明白这个自己没啥印象的炮灰想做什么。

“练手啊，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不是？”老李憨笑道，“再过两天大家都要上战场了，我连手里这根烧火棍子怎么用还都没整明白呢，就寻思着与其稀里糊涂地死了还不如出发前努力一把，万一运气好能活下来呢？我儿子刚娶完媳妇就听说爹死了该有多伤心啊。”

“呵，你这老家伙想得倒是挺美，还指望活下来？”听老李这么说，百夫长胸中的怒气稍微消散。

好歹也是个军官的他自然知道自己手下带着这支炮灰部队在大人物眼里是什么定位，仗打起来他们就是第一波被推上去挡炮弹的，莫说老李一个大头兵，就连他这个百夫长能不能活下来都是未知数，所以百夫长才趁着这三天休整及时行乐。

这种同命相怜的感觉让百夫长高看了老李一眼，所谓自助者天助之，不管老李之前是多么卑微不堪的一个人，单冲他愿意在这种时候还想着继续锤炼自己提升生存率就胜过他们这个百人队里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了。

“行吧，就当他娘的行善积德了。”百夫长嘲弄地嗤笑一声，回屋写了份条子递给老李，“拿着这个去找军需官就行，我人微言轻也批不了几发弹药给你，权当让你不留遗憾。”

“哎，谢谢大人，谢谢大人！”老李知道对方说的都是大实话也没再苛求，一番千恩万谢之后在百夫长不耐烦的眼神中离开了。

事实证明他们这支炮灰部队在军需处那边真的没什么面子，老李拿去的条子只能换来十发子弹，要知道在约维克市民卫队服役的正规士兵平均每人每月都有一百发的训练弹药配额，即便洛陆两家的部队做不到约维克那么豪奢，士兵真正上战场之前起码也能打过至少一百发训练弹。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天生神枪手？还不都是子弹喂出来的。

当然老李不知道顾家给他们这些炮灰的后勤标准有多寒酸，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发表什么意见，人家征召他们这些毫无战斗经验的炮灰过来本就没抱什么期望，自然不会拿有限的资源去做无用功。

“手稳住，腰挺直，三点一线……”领完弹药来到空无一人的靶场，老李努力地回忆着出发之前那几天训练里教官教给自己的知识，如果是过去那个浑浑噩噩的老李恐怕拿点东西他早就忘光了，现在不知为何教官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能清晰地被他记在脑海里。

装弹、举枪、瞄准，如果教过老李的教官能看到他的状态一定会大呼不可思议，因为老李此刻几乎是完美复刻了教官的射击姿态，而那位教官可是经历过帝国解体战争，在顾家引入第一批单兵火器之后就开始接触热兵器的军中精锐。

“嘭！”击锤落下，子弹出膛，五十米外的稻草人应声被破开一个小孩拳头粗细的大洞，顾家仿制的火枪精准度不达标就只能在其他地方做文章，比如加大发射药装药量来达成更远的射程，至于因此飚高的故障率和炸膛之后射手命运如何，那都已经不在赌红了眼的顾家考虑范畴内了。

“中、中了？”老李打出这发子弹的瞬间冥冥中就有一种直觉告诉他能中，可当他看到稻草人因为受到子弹冲击而歪斜的时候还是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

之前老李在新兵训练时候射出去的那几发子弹别说是射正靶子了，他连擦边都没擦到过！

“我的天老爷哎，莫不是真有哪位大神在暗中保佑我报仇吧？”低头看看靶子上的破洞，又抬头看看被阴云覆盖有些昏沉的天空，老李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