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这支总数三万人的炮灰部队抵达湘阳城后得到了就地修整三天的命令。

倒不是说顾家有多么爱兵如子,只是炮灰也要发挥出炮灰的作用才行,半个月的山路已经榨干了这支队伍的所有体力,将一群筋疲力尽的新兵投放在战场上非但起不到应有的效果甚至还可能导致局部战线崩溃反过来拖累整体战局。

新兵们并不知道上面的决策和安排,但听说自己能有三天假期还是相当高兴的,对于他们这些山沟沟里的北方人来说即便是城市定位为边境要塞的湘阳城也属于这辈子都没见识过的繁华之地,既然有机会来自然要好好逛一逛。

他们从未想过自己的想法其实也在顾家的盘算之内,湘阳城里的绝大多数产业基本上都属于顾家,而这些新兵身上都有一笔顾家之前发给他们的买命钱,如果能在这些征召兵战死之前将钱通过消费回收回来,基本就相当于顾家白嫖了他们一条命。

队列中那些游侠们立即就展开了雇主要求他们进行的工作,一个个勾肩搭背煽动着那些刘姥姥进大观园的老实农夫们到城里去“见见世面”,很快一些年轻人便承受不住诱惑随着大流往顾家给他们准备好的销金窟走去,其他人看起来也有些跃跃欲试。

不过这些商人的下作手段与老李无关,他的买命钱都用来给小儿子买媳妇了,就算想要在潇洒一把也没有那个资格,好在老李还有更有意义的事情可做,他要去找自己的大女儿。虽说当初签的是死契即便有钱老李也没法赎回女儿的自由身,至少在上战场之前确认女儿的状况会让他安心不少。

四年前将女儿卖给那个商队的时候老李就特意问了对方的地址,尽管对方回答得很是不耐烦好歹为了让他放心交易还是把地方告诉了他,不识字的老李为了不让自己忘记这个地址每天晚上入睡之前都要叨念几遍,天长日久这个地址几乎被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水云坊,众安巷,水云坊,众安巷……应该是这里啊?”一路逢人便问吃了不少白眼的老李跌跌撞撞在城里周折了小半天时间,可当他真正站在这个让自己魂牵梦绕的地址前时,老李傻眼了。

眼前是一座因为缺乏维护略显破败的大宅院,从墙头草的高度和密度面前分辨得出来这里应当荒废的时间并不太长应当不会超过一年,掉了几块清漆的朱红门扉虚掩着露出少许光芒,门可罗雀几乎看不出来有任何人气。

“当当当。”老李深吸口气走上前去,拉起门环敲了三下。

等候许久里面都没人应声,忧心自己是不是白跑一趟的老李一时心急,索性直接推开了大门。

“吱嘎……”生锈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噪音,老李畏畏缩缩地将半个脑袋探进门去,正看见荒草丛生的院落里一个看着比自己状态好不到哪儿去的老头儿被外面的噪音惊醒,朝他投来诧异的目光。

“当兵的?我就是个看大门的,这间宅院没人住,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院里被打扰了睡眠的老头看起来有些恼怒,好在老李身上那套顾家兵卒的衣装让他克制住了脾气。

“额,这里是水云坊,众安巷,东二栋没错吧?”老李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找错了地方,他心里还抱着一丝希望。

“地方是没错……”见对方报上了正确的地址老头儿目光变得有些古怪,上上下下打量着老李似乎在思考对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这位老哥哥,我是来找人的。”有求于人的老李朝着老头儿一阵点头哈腰,“我看着这里的主人家好像也没搬走多久,如果您知道他们搬到哪儿去了能不能告诉我一声?”

“找人啊。”听老李这么说,老头呆愣片刻之后一拍脑门,不知为何看向他的目光带着些怜悯,“我大概明白怎么回事了,你是不是卖了自家的女儿给人当奴婢,买你女儿的商人告诉了你这个地址?”

“啊,对对对!”老李的目光有些惊喜,不愧是城里的老哥就是有见识,看一眼便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唉,真他娘的造孽啊。”老头儿那边却是叹息着朝老李招了招手,“进来吧,本来我不想跟你说的,不过看你这个样子应当是被顾家征召来打仗的吧?不把话跟你说清楚我还真怕你过头七的时候半夜跑来缠我。”

“老哥哥您这说什么呢?”老李听得满头雾水,这都什么跟什么话啊?

“看你这副样子,应当是不知道这个院子之前是干什么的?”老头儿此刻已经完全明白过来对方的状态,感慨之余已经见怪不怪了,这操蛋的世道总是让老实人吃亏。

“啊……”老李懵懂地点点头,胸口莫名有些发闷。

“那我就跟你说实话了,你可要挺住咯。”老头儿伸手拍了拍老李的肩膀,“小老弟,这个宅子之前是一处暗娼,对了你知道暗娼是什么吗?”

老李茫然地摇头,他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农哪里见识过花花世界之下的黑暗?

“简单点说呢,被卖到这里的女娃子都是要伺候男人的。”面对这个可怜的父亲,老头儿斟酌了片刻自己该怎么用最温和的形容词来说明情况。

“什、啥?!”此言一出老李就跟被雷劈了似地呆立原地,“咋能呢?都说好了把大妞儿买回去只是做奴婢……”

“呵,你信鬼都别信商人那张嘴。”老头儿冷冷地嗤笑一声,“而且这里还是不用讲市面规矩的暗娼,来这里玩花活儿的男人都花了大价钱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我不晓得你家的女娃是什么时候被卖到这里来的,不过据我所知进了这间宅子的女娃从来没有能挺过三个月的,你家的女娃子怕是早就没了。”

之后老头儿又絮絮叨叨说了不少抱怨和劝导的话,可呆若木鸡的老李半个字都没听进去,那个让他咬牙坚持了四年的执念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被现实给砸了个粉碎,连带着他那颗麻木的心也跟着一起碎裂满地。

“唉,你这样的我见多了,说起来还就是你运气好经营这宅院的家伙已经因为打仗搬走了,我听说其他像你这样找上门来的倒霉蛋都直接给主人骗进来就地杀了,他跟这湘阳太守有勾结弄死个把人跟玩儿一样。”对于老李的木然老头儿不知道是习惯了还是压根就不在意,只是坊里打更人的他见识过太多世间黑暗却憋在心中没处说,难得有个能倾诉的对象倒是一吐为快了。

“你说……湘阳太守?”半晌,就听到了最后半句话的老李终于给了句回应,不知为何这毫无语气的声线让老头儿听得背脊发凉。

“啊对,听说湘阳太守也经常来这儿,什么狗屁父母官都他娘是蛇鼠一窝。”不过那股诡异的危险感只是一瞬就消失无踪,以为是自己错觉的老头儿借着絮叨道。

“那个湘阳太守,他长什么样?”老李佝偻着腰,双眼被不知什么时候垂下来的头发阴影遮住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我怎么知道太守长什么样?我就是个打更的哪儿有机会见那种达官贵人?不过我听说有时候大军开拔那个人面兽心的狗畜生会跑去凑热闹,现在这个当口想见他也就只有那时候了。”老头儿觉得老李这话问得挺无厘头的,不过想到对方现在这个状态估计脑子也不是很清醒便释然了。

“大军开拔,是吧?”老李复读机似地点点头,便丢下老头儿如同人间游魂般离去了。

“唉,也是个可怜见的,这狗屁世道啊。”老头见状摇了摇头,又躺回椅子上继续晒太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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