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她们遇到了更大的雾,林佳的巫女服被生锈的栅栏扯破,惹得老狐狸很是不快。那个突兀的马桶在回去时碎了,它的水箱裂开了大缝,所有的水都从那儿漏了出来。也不知道是林佳还是老狐狸的话,反正她就是指着那个马桶,用调侃的语气说道:“看啊,大雨已经连瓷砖都可以穿透,甚好,甚好,干脆把灵都冲走,让世界再也不需要我们这些人好了。”
琦琦想,那也不错。
又来到楼下,收起雨伞,湿漉漉的她们对遮蔽物已经没有了需求,雨水再也不能构成威胁,只有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凝视让琦琦依旧提心吊胆。
她从未停止观察,三步一回头,四步一张望。她小心翼翼,屏气凝神,只渴求在更多的信息来面对未知的惶恐。世界上有太多凝视的传闻了,它们有些不具备威胁,像是恶作剧的小孩跟在人的屁股后面,让人夜夜难寐。
有些则极度危险,涉及最深沉的恐惧与死亡,只是提及名字就让人闻风丧胆。琦琦就害怕危险的灵,她亲眼见过危险的灵能带来什么样的破坏,它们扭曲时空,破坏常识,甚至连能够蔑视一切现实与非现实的地带也让全世界为之颤抖。
她想起王瑶,想起了煤团,时间不是她的朋友,那些来自暗面的生物或许并不全都是代表着世界的意志。她摇了摇头,她想起,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现在她不应去想那么多。她交叉手指,默默为宏盛祈祷。
她希望他能够好起来,这样她就不用打车去那该死的佛堂了,她可什么准备都还没做啊。
回到屋内,阿珍的状态比早些时候好了不少,虽然她依旧忍不住一边咳嗽一边在客厅踱来踱去,但对比起早些时候的面如死灰,在吃过了一些东西之后还是看上去好了不少。关公像还被放在厨房的高处,看似保住了性命。林佳站着向还在踱步的阿珍描绘起了刚才的经历,她说得绘声绘色,连琦琦都惊叹连连。
延绵的雨成为了毒药,烂尾楼的墙壁成了危险靠近,没有脑袋的观音像是世上最危险的怨灵。她拼尽全力,一会儿是怨灵占据上峰,一会儿又是她占据优势。她用扯破的巫女服做证据,说那是一场激烈的斗争却在最后由她们的胜利告终。
琦琦必须承认,她说故事的天赋格外出彩,就连她都差点把那些事迹当做了现实,为自己的表现沾沾自喜。可当她想起林佳在屋檐下和她说起那是普遍的商业行为时,又有些郁郁寡欢。
阿珍被故事打动,她感激到:“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林大师。多亏了您,宏盛的病应该马上就会好,他再也不用一天到晚对着那遗嘱改来改去了。让那些遗嘱都滚蛋吧,他还有好多年头要活,活到他和我都老去白发苍苍的时候再考虑遗嘱和那些事情。不,就算那时候也不考虑,如果我们没有孩子那剩下什么都没有意义。就让遗嘱去死吧,遗嘱根本就是一张废纸,到时候就把所有东西都捐出去。不,不要等到时候,现在就把所有东西都捐出去,我们重新开始,去到个小县城,在那里开家店,最好是面馆,面馆最合适了!”
“你不需要那么做。”林佳说。“况且您说的也自相矛盾。”
“怎么自相矛盾?”
“您把钱捐出去还怎么开店?没有钱的话开店很快就会变成累赘,再接着拖垮所有人。可能有人因此开始酗酒、赌博,因为这种事情本来就源自生活的不愉快。您不需要让您的生活变成那样,完全没必要为了让自己不愉快而不愉快。”
“林大师你措意了我的话,大错特错。我虽然不打算与您争执,因为这一切都多亏了您,不是您我永远也想不通。我只是单纯的想明白了,想明白了这一切都是这座城市惹的祸,我不喜欢这里,对其恨之入骨。我想要把这里的一切都甩掉,丢到脑后再也不管不顾。您说酗酒、赌博,还有种种人类的陋习都来自生活的不愉快。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手段而已,一个酒鬼或者说一个赌徒,他们生下来就注定会去享受那些陋习,不是生活和任何外界因素造成的,他们就是自己欲望的奴隶,是注定会成为某种烂人的人。”
“可您的说法听上去只是一时兴起,缺乏了任何程度上的计划。”
“不需要计划。”披着外套,宏盛踉跄地从房间内走出,他还发着烧,神志却格外清晰。阿珍上前搀扶,领着他坐到了沙发上。等他坐下,林佳也拉来了张椅子,琦琦则席地而坐。巴斯特跳进了琦琦的怀里,像只小猫一样,祈求着抚摸。
宏盛继续道:“林大师,您和阿珍的谈话我全都听了,还请原谅阿珍她现在的疯疯癫癫。她还没能从早些时候的压力缓解过来,现在又需要面临未来的抉择,实在是过于劳累。”
依靠在宏盛的肩膀,阿珍显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疲态,她伸手向宏盛的额头,感受那依旧滚烫的体温。她一句话也不想说,因为干渴的舌根正在阻止她发言。
“看吧,她是劳累过度而已。”
琦琦预料到了那份狂热所带来的消耗,从早些时候开始她就在想,在为她担忧。那时候她还有一件事吊着她的那一口气,到了现在,一松口,疲态才终于击垮了她。
“很抱歉,真的很抱歉,让你们看到了糗态,但我已经不介意了,今天给你们看了够多的糗态,再多这么一点也无所谓。”
阿珍挣扎着说道:“我想要走,再也不想要留在这里了。”
“走,我们这就走,等我病养好了,我们就离开这里。我把这房子卖了,把钱都捐了,就拿着这个房子的钱重新开始。我们可以住在店里,白天开店晚上坐床。我们会很开心,比在这儿开心得多。我已经把遗嘱撕了,你听见没有,撕了,我不会死了,因为就在刚刚影响我的什么东西已经跑了。它灰头土脸地滚回了那座山,在那个佛堂里等着下一个什么人去了。”
“等等?”琦琦猛地站起,手里的巴斯特也因那动作而慌张逃窜。“什么叫回去了?”
“对啊,回去了女士,那个玩意儿夹着尾巴一溜烟地跑走了。他长着个中年人模样,头顶铁锅,像是个臭要饭的。他就从我的房间里跑了出去,然后往楼上跑。”
“你是在做梦,我什么都没有看见,一定是在做梦。”阿珍用微弱的声音反驳道。
“是啊,我在做梦,阿珍你说的没错,我最爱的阿珍啊。我刚刚一定是在做梦,因为我根本没有出过那个房间,我真是糊涂把梦都给大师讲了,真是丢人,太丢人了。”
“不不不,就是梦,我最喜欢梦了,把你的梦讲给我听吧……其实,其实我是一个作家,我需要很多素材来写书,没错就是这个。梦可以帮助我写故事,尤其你知道很多故事都是梦而已。”琦琦急忙解释道。
“太好了,那我就继续讲下去了。我跟着男人去到了楼顶,他一边走一边碎碎念叨个什么,等到了屋顶他就一跃而下,像是开心极了一样。别问我怎么知道的,反正我看着他就觉得他可开心了,那个看不见脸的铁锅下面一定洋溢着一张欢快的脸。我就听着‘咚’的一声,没敢上前看,但我也很开心,为他而开心,为自己开心。”
巴斯特顺着琦琦的脚钻来钻去,像是在警觉什么,但它还是没有得到任何任务的指示。
“诶,别聊那些了。”男人看向林佳。“诶,林大师啊,我还没谢谢你们呢,钱我让阿珍给你打过去了,过两天再登门拜访啊。”
林佳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她知道事情远远还没有结束,老狐狸告诉她,盘踞在小区的灵比她们想象的都来得强大。当然,她还得找一个写字楼,那才是最重要的。
“你们可都要好好休息啊,尤其是雨天容易感冒。”
“一定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