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扑簌簌跌进玄鸟花灯的鎏金羽翼。

“朕对你来说,究竟算什么?”

从少年的称呼里感受到了淡淡的疏离,漫天火雨,烟火轰鸣,掩不住他清冷的嗓音。

“陛下就是陛下。”

宋青舒抬手,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根发簪,簪头嵌着的明月珠擦过少年的耳垂。

青丝收拢的刹那,纪寒默默垂下了朗月清风般的眸子,敛起最后一丝笑意。

他主动牵起宋青舒的手:“好。”提着那盏玄鸟花灯向楼下走去,“出了这这扇门,我会忘记今天发生的一切。”

少年的手柔柔软软的,带着微凉的触感,宋青舒捏着那只小手,眉宇舒展,一言不发地跟在身后。

九重灯楼的朱漆门吱呀作响,外面的雪似乎更大了些,耳边的喧嚣声渐渐飘远。

纪寒仰起头,眼底映着雪花纷飞的夜空中,璀璨夺目的烟火。

松开宋青舒,顺便将花灯递给她。

他忽然觉得这个夜晚有些冷。

哈了口气,搓了搓手,末了,纪寒将冰凉的指尖按在脸上。

还是这样暖和......

“陛下还要再转转吗?”

宋青舒提着灯,抬眼看向那道小小的身影。

周围的“百姓”离得都很远,像是与他们之间分割出了一条线,彼此互不干扰,泾渭分明。

“不了。”

纪寒有些意兴阑珊,这次是真没了兴致,说完便踏着雪向远处的马车走去。

就在这时,一道踉跄的身影刺破雪幕。

是一个小姑娘。

雪花飘零,那瘦弱的身影飞快靠近,纪寒还没来得及开口,便看见她破旧棉袄里伸出的匕首。

一抹寒光向自己袭来,映着霜雪的残影。

这个距离,红尘已经来不及施展。

要死了吗?

纪寒眼前的世界似乎慢了下来,只能听见风拂过耳畔的声音,眼睁睁地看着锋利的匕首逐渐放大。

电光火石间,一只素白玉手探了出来,五指牢牢攥住了小姑娘的手腕。

“谁派你来的?”宋青舒的声音比严冬的寒风还要凛冽。

她早在看见那道身影时便察觉出了不对劲,章台街整条街都是她的人,怎么会有人无端靠近。

“没……没有人派我来。”

女孩吃痛地松手,匕首从掌心滑落,她却没有叫喊出声,只是在紧皱的眉心微微抽搐一阵后,看向了那个心有余悸的少年。

少年的目光晶莹,好似刚刚哭过一般的眼尾微红,睫羽上点缀着细碎的霜花,清纯美丽的脸庞挂着一抹不解。

她怔怔地看着,没有想到方才差点在她手下香消玉殒的人儿,会是这样一位惊为天人的美少年。

宋青舒的眼中闪过一抹戾气,攥住女孩的手掌缓缓加重了力道:“说!”

女孩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身躯软倒在地,却依旧没有开口,只是一味地摇头。

纪寒见状,叹了口气。

他向前走了两步,在女孩的面前蹲了下来。

“你是帝都人吗?”

女孩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像瓷娃娃一般精致漂亮,也从来都没有听见过这么好听的声音,像银铃碎玉一般清脆动听。

风雪忽急,女孩瑟缩下身子,又看了一眼纪寒,摇了摇头。

“不是帝都人......”

纪寒沉吟了片刻,而后轻声开口,“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杀我?”

宋青舒瞥了眼蹲在地上的少年,挑了挑眉,不觉得他这样能问出什么东西。

“有人给了我钱......”

“我......我是从南边来的。”

女孩的声音像被风雪揉碎的枯叶,带着浓重的乡音,“秦水决堤,淹了村子......娘亲病重,我......我实在没法子了......”

纪寒的指尖颤了颤,秦水决堤的奏折他数日前才批过,朱砂写就的“开仓放粮”四字还凝在砚台里。

他望着女孩破旧漏风的棉袄,放轻了语调:“给你钱的人......”尾音裹着暖阁温过的梨花酿般温软,“可说了要杀的是谁?”

女孩摇头时,发间的枯草簌簌而落:“只说是位富贵人家的小郎君......”

她忽地抬起头,冻裂的唇轻声嗫嚅,“我......我不知道是您这样的......”

风雪尽头,铁鹰卫这时才姗姗来迟,将女孩拘在身前。

宋青舒瞥了眼那几个不争气的手下,正想开口,纪寒却猛地攥住了她的袖角,先她一步说道:“宋相,让她说完。”

细雪攀上少年的发丝,好似给他带上了一顶纯白的帽子。

女孩瑟缩着从破棉袄里摸出半枚铜钱:“那人...那人给了我这个......”铜钱边缘的锯齿纹路在烛火中泛着幽光,“说是事成之后......凭这个去春柳街领剩下的钱......”

风雪卷着铜钱滚落纪寒靴边,少年天子俯身拾起那半枚铜钱的刹那,宋青舒微微皱起了眉头。

她眼中原本清晰的轨迹变得杂乱无措,牵一发而动全身,此刻发生的变数影响着未来的一切。

只是,这对她来说也已经算是家常便饭,历史的进程本就不是一尘不变的,所谓既定的命运对于她来说也并非水中星月。

“相国可认得这个?”

纪寒将铜钱残片按进宋青舒的掌心,抬眸看向她时,目光幽幽,“朕本以为……”

你是太阳。

可现在看来,他错了。

宋青舒不是太阳。

太阳之所以伟大,是因为连同尘埃都可以照亮。

无论是“不翼而飞”的赈灾粮,还是这来历不明的半枚铜钱,都与宋青舒脱不了干系。

那日朝堂上,王内史的咄咄逼人还历历在目,如今怕是迎来了反噬。

宋青舒眸色晦暗,第一时间想到了远在北疆的白凌霜,可很快,她便察觉出了不对。

此事若真是白凌霜的手笔,她会拿小皇帝的性命开玩笑吗?

宋青舒不信。

“陛下放心,此事臣亲自查办。”她说道。

两人的对话并未掩人耳目,穿着破旧棉袄的女孩愣在了雪中,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那美得不可方物的少年。

她要刺杀的小郎君......是......是当朝男帝?

完了!

正当女孩陷入绝望时,耳中却突然听见一道轻柔的声音。

“这位姑娘是关键证人,好生看顾。”

纪寒说完,似乎有些不放心,怕宋青舒自作主张,也怕铁鹰卫误会了他的意思,补充道,“莫要伤其性命。”

女孩仰望着少年宛若雪中仙子般的容颜,都说女儿有泪不轻弹,这一刻她却泪如泉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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