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盏灯高悬九重灯楼的最顶端,以纪寒的经验来看怕是要过什么九重关才能摘下。

木楼在风雪中发出吱呀呻吟,九重檐角悬着根根冰凌。

他张望着灯楼上的百盏花灯,忽然被折返至身侧的宋青舒扯住后领:“还是你亲手摘下来的好。”

以为她又想整什么幺蛾子,小少年撇了撇嘴。

“又想怎么欺负我?”

他一边说着,一边任由宋青舒拉着走进了灯楼。

木梯上的冰碴被宋青舒用衣袖拂去,纪寒这才发现每层木栏都悬着红绸,墨字在灯笼下洇开粼粼波光。

前两层挤满了灯楼内八成人。

纪寒连过两关,到了第三层,第三层的老妪捧出朱漆木匣,掀开竟是支糖画银勺:“小郎君若猜中这题,便送你一支糖画。”

“‘花褪残红青杏小’,猜节气。”

宋青舒指尖点在题笺上,忽觉袖口微沉。

转头见纪寒踮脚凑近灯笼,睫毛在暖光里扑簌如蝶,糖画甜香混着他发间雪梅清香漫过来。

“是谷雨!”少年突然拽她袖摆,“你看最后那个‘小’字,拆开不正是‘八’与‘丿’?”

他蘸着窗棂积雪在栏杆画符,冻红的指尖随笔画轻颤,“八像裂开的杏核,这一撇便是抽芽——”

话音未落,老妪已笑着揭开谜底。

糖浆浇铸的燕子掠过竹签,纪寒捧着糖画怔住,糖翅透光处映出宋青舒眼底碎金般的笑意。

她忽然伸手拂去他肩头落雪:“当初教你拆字时,可没见这般机灵。”

五层拐角处悬着对竹骨灯,靛蓝宣纸上墨迹如烟:“半江瑟瑟半江红”。

七八个孩童正围着炭盆烤栗子,有个扎双髻的小姑娘突然指着纪寒喊:“小哥哥的糖燕子!”

纪寒笑着上前,用半片燕翅换了小姑娘的一颗栗子。

“是夕阳。”

宋青舒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轻笑,掌心忽然被塞进块热栗子。

转头见少年别过脸去,糖画举在两人中间像盏小灯笼:“.…..给你留的翅膀没化。”

宋青舒看着少年羞怯的眼神,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个弧度。

她伸手接过糖画,在纪寒震惊的目光下囫囵塞进嘴中。

不知是出于何种心理,或许只是想欣赏他委屈巴巴的表情,宋青舒用力咀嚼着糖画,发出“嘎嘣嘎嘣”的声响。

纪寒果然没让她失望,那张羞中带怯的小脸顿时化为一片阴沉。

“宋青舒!那是……”

少年咬着薄唇,美眸中似要迸出颗颗火星子。

宋青舒望着那水润的双唇,心中升起一个念头,而后竟鬼使神差般地俯下了身。

纪寒未尽的话语突然消融在了温热的触感里。

她品尝着少年的滋味,清凉中带着一抹香甜,娇软柔嫩,令人欲罢不能。

少年没有反抗,好似已经惊呆了,两只眼睛瞪得溜圆,细长的睫羽扑朔。

“甜吗?”

半晌后,唇瓣分离,她轻舐着唇角,好似在回味着方才的余韵,吐息间还沾着糖画的梅子酸,纪寒盯着她唇上水光,忽觉自己的耳垂烧起来。

甜……吗?

纪寒又恼又气,那是他的糖画,他都还没舍得吃,便让这个厚颜无耻之人一口吞了。

吞了他的糖不说,还占他的便宜,到头来竟有脸问他,“甜吗”?

“把我的栗子还回来!”

纪寒气鼓鼓地瞪着宋青舒,他像只河豚似的鼓起尖刺,只是这模样却显得过于可爱了些。

诺大的五层不知何时只剩下了他们两人,火盆散发着余热,烤栗子的孩童却已是不知所踪。

兴许是看到了羞羞的事情,躲了起来吧。

宋青舒浅笑着抬了抬眼,没有依言交出栗子。

到了她手中的东西岂有还回去的道理?

“宋相可知僭越犯上该当何罪?”

纪寒恨得牙齿“咯吱”作响,哪怕宋青舒长得不仅不难看,反而算是个难得的美人,可他心里就是莫名不爽。

宋青舒向前一步,搂住少年腰肢,指尖透过衣衫感受着柔软:“陛下是说……”她忽然再次俯身,含住那粉红水润,舌尖掠过一抹晶莹,“这个?”

饴糖焦甜混杂着淡淡冷香扑在纪寒鼻尖,他看见相国眼中映着自己呆愣的模样,又一次红温了。

恨自己不争气。

宋青舒说不清这股郁气从何而起,或许是瞥见那抹伶仃身影取悦她人时,也可能是更早,她的心里就已经埋下了“不痛快”的种子。

如今这颗种子,只是破土发芽了而已。

纪寒不再言语,只是沉着脸,好似意识到了自己从宋青舒的身上讨不到好。

他一路向上。

待到第九重檐角时,满城灯火已化作银河碎在雪幕里。

最后一盏花灯孤零零的悬在冰棱之间,谜面竟是空无一字。

纪寒刚要开口,忽见宋青舒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条系带,绛红布料拂过灯罩时,千万道金线突然在素绢上浮现——

原是灯内悬着个琉璃瓶,瓶中萤火被布料摩挲惊醒,振翅时将藏在夹层的金箔片撞得纷扬如星。

那些星子落在最后一题上,拼出句闪着微光的诗:“夜放花千树,吹落星如雨。”

楼外恰有爆竹绽开,纪寒伸手接住片飘进来的碎金纸,忽觉掌心发烫。

宋青舒的声音混着糖香拂过耳畔:“给你留的灯,自然要你亲手摘。”

纪寒取下那盏好似玄鸟展翼飞翔的花灯,灯光柔和温暖,照亮了第九层楼的每一个角落,就连他沉着的脸庞都好似明亮了不少。

这时,街道上传来一阵欢呼惊叹。

他好奇地探出头去,碎雪乘着风钻进后颈,来不及体会冰凉的触感,突然绽放的烟花便点亮了整片天空。

宋青舒站在他的身后,那双点漆的星眸中,漫天流火的底色下,俯在栏杆前的小小背影占据了全部。

此刻漫天金乌坠羽不过映在眸底的碎琼,雪打宫灯终究凝作睫上寒露,唯有那截被烟火勾出银边的背影,正蚕食着她弥漫的时光与一身铁血。

“宋相看够了吗?”

纪寒突然回眸,单薄的身躯好似风中飞絮,嘴角的笑意浅淡如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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