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朔风裹挟着碎雪,将牛皮帐幕抽打得猎猎作响。

白凌霜屈指叩了叩青铜烛台,跳动的火光在她眉弓投下锋利的阴影。

舆图上蜿蜒的墨线正被她的指尖寸寸碾过,在北疆三城处留下细碎的冰裂纹。

帐外传来一阵脚步,未待传令官通禀,亲卫已裹着霜气撞入军帐。

她护心镜上凝结的冰凌随着急促呼吸簌簌坠落,却在触及那道冷肃背影时生生咽下喘息:

“头儿,消息来了。”

白凌霜没有抬头,只是伸手接过那封急报,纸张因一路风霜而略显褶皱。

她一手持信,一手仍旧稳稳按在地图上,眼神锐利如刀,似乎并不急于拆开那封信笺。

直到亲卫声音艰涩着补上“事关御前”,她才用齿尖咬脱麂皮手套。

火漆碎裂的声音响起,白凌霜微眯双眼,轻轻将信纸展开,迅速扫过其中的字句。

然后,脸色一沉,眸中闪过一抹冷意。

“谁让她们擅自行动的?”

她柳眉微竖,语气中压抑着怒火。

冰锥般的质问刺得亲卫单膝跪地。

帐外呼啸的北风突然沉寂,唯有铜漏在死寂中滴答作响。

她将王内史私铸铜钱的消息传回帝都,为的是要等一个机会,拔出萝卜带出泥,一举削弱宋党实力。

单单一个王濂,王内史的死还不足以动摇宋青舒的根基,让她露出真实面目。

白凌霜反手将密函掷入火盆,跃动的火舌瞬间吞噬了墨色的字迹。

既然如此。

白凌霜缓缓开口:“这件事不要再掺和下去了,在我回去之前,一切事宜由沈相定夺!”

暴风将近,墨城守将也该换人了。

.

最近,冬雪裹挟着两场飓风席卷帝都。

一场是醉花巷选美大会捧出的“千年难遇美少年”,传闻那夺得魁首的少年玉骨冰肌,登台表演时,满座贵女皆为其折腰。

另一场则是治粟内史王濂私铸铜钱,指使羽安郡守以砾石充粟,八千灾民冻毙于秦水河畔。

巧的是,这两场风月与血腥交织的戏码,幕帘后都立着当朝女相宋青舒的身影。

市井传言,那日,有人亲眼见玄色马车碾过章台街的残雪。

车帘翻卷间,女相国膝头卧着个雪貂裘少年,颊边青丝缠在相国指尖,恰似驯兽师把玩着锁住灵狐的金链。

茶楼说书人击节而歌:“相府新得的玉面狸,一笑能抵万斛珠!”

这条消息一出,不知惊掉了多少人的下巴,不知伤透了多少待嫁少年的心。

至于另一边,朝堂诸母皆知王濂是宋青舒的马前卒,王濂出事,难免有人落井下石。

哪怕宋青舒不至于因为这个焦头烂额,多少也会有些心烦。

最近就连找纪寒窜门的次数都变少了。

纪寒难得过上了几天消停日子。

他端坐在御书房桌案前,提笔写下宋青舒的名字。

鎏金狻猊炉吐出最后一缕青烟时,纪寒的狼毫尖凝在“舒”字末尾。

松烟墨顺着冰裂纹宣纸的脉络洇开,恰似雪中腊梅绽放。

“宋青舒,仙武王朝宰相,十八岁便展露头角,人生如开挂一般青云直上,更是文武双全,心有宏愿。”

只是宦海浮沉,功过参半,有些道理他早该明白的,人无完人,宋青舒同样如此。

她能用一个王濂那样的人,就能用千千万万个王濂那样的人。

“想要得到些什么,就必然会舍弃些什么。”纪寒如是写道。

那么宋青舒舍弃了什么?

砚中忽地坠入半片腊梅,纪寒的笔尖一颤,反应过来自己似乎进入了一个思维误区。

他下意识地认为,宋青舒是在做出选择,用可以舍弃的棋子换来她所期望达成的目的。

可事实上却并非如此。

她分明是根本什么都不在乎,即便失去一切,即便无法达成那个所谓的理想。

或者说,其实......她本就一无所有?

想起宋青舒冰冷的眼神,就连喜怒哀乐都蒙着一层虚假的面纱,纪寒根本无法分辨她有没有过真实的情绪波动。

他被自己的这一猜测吓了一跳,目光也越发凝重。

起身,一把火将纸点燃,眼睁睁地看着它化作飞灰,纪寒才迈步走出御书房。

“陛下。”

门外,陆雪儿恭敬行礼。

至于为何只有她一人,那日纪寒回宫后,宋青舒将安雅从他的身边带走,她嘴上说着调查王濂贪墨之事需要用到安雅,纪寒连半个字都不信。

只是他却不能替安雅说话,否则以宋青舒的性格来看,她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安雅。

“拿去当了吧。”

纪寒从怀中取出那日夺魁赢来的美玉,可惜没来得及要谢公女作画,损失惨重,“用这些钱开办一家私塾,一家书坊,剩下的买办成粮食,送去羽安。”

纪寒说着顿了顿,有些担心陆雪儿没有可用之人,考虑着能否将谢家拉下水。

陆雪儿看着他递来的宝玉,心里有些难受。

若不是她没用,无法替陛下分忧,陛下也不至于为了些钱财出卖……出卖美色。

“奴婢……遵旨。”

陆雪儿双手接过玉,哽咽着应下。

哪怕身处这般境地,陛下却依然惦念着羽安灾民,如此良善之人竟要承受命运百般不公。

纪寒皱眉看了她一眼,不知道这个家伙又胡思乱想了些什么。

“关于书坊印刷,朕最近有了些猜想,等过些日子你去寻些工匠来。”他说道。

陆雪儿没再多想,而是点头应下。

王濂弄出的这点麻烦宋青舒解决起来怕是花不了多少时间,只是这难得的空档却是少有的机会。

无论是培植自己的势力,还是拉拢世家大族。

“对了,还有一件事,”

纪寒想起原身记忆中,那几乎快被遗忘的传闻,于是开口问道,“朕听闻母皇生前手下曾有八位奇人,你可知这八人如今在何处?”

陆雪儿闻言一愣。

关于这件事她还真就知道一些细枝末节,那八位奇人被称为“定国八女”,据说各个不凡,并且身负常人难以理解的神奇力量。

先帝纪长宁曾言:“国有八女,长治久安。”

只是这八人究竟姓甚名谁,便无人知晓了。

“陛下,”

她张了张唇,眼中迟疑一闪而逝,缓缓开口,“奴婢只知其中一人下落。”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