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说,位于田野或者河边生活着一种或黑色或白色的生物,它们总是在扭来扭去。任何见到并试图了解它的人都会发疯。它们往往出没于夏天的农村地带,一旦仔细观察,人便会陷入一种持续的扭动与狂笑之中,直至死亡。那不算个出名的传说,即使在互联网如此发达的今日也鲜有人知。

当然,琦琦知道任何世界上的传说都不该被当做玩笑,就连最偏门、最不为人知的传说也偶有研究。她知道那东西就在大城市里,可能三个月前就在了。她很想问清楚男人是否见到过它,可房间内的惨叫与撞击声都说明她不可能得到答案。

她将扭来扭去的传说讲给了林佳,林佳思索片刻却说那应该不是。她强调了男人癫痫发作时的狰狞,说那更像是某种神经性病症而非怨灵所为。她说,她也觉得奇怪,本来早该断定的事情,老狐狸却迟迟没有下结论。她问巴斯特,巴斯特也说不清楚。那是她们头一次遇到那种状况,一点头绪都没有。

阿珍家客厅飘有线香的味道,它来自厨房的一座关公像,假蜡烛的红光让它看上去格外狰狞。林佳告诉了琦琦她所知道的一切,而她们却一直等到了倾盆大雨让街上都没有人才等来了阿珍。屋内的宏盛不再发出声响,应该是睡着了。阿珍关上门,紧接着就背贴着门瘫软地坐下。她把脑袋埋进了交叉的双手,连最简单的好坏都说不出来。

林佳为她递来纸巾,发现她根本没有在哭。她的脸上全是皱纹,黑漆漆的瞳孔好似模糊涣散。琦琦向她递水,她没接,琦琦又拿出烟自己衔了一根,并问她抽不抽。细长的烟头就在阿珍的面前,她犹豫了良久还是拿了一根。林佳自觉地后退一步,琦琦就蹲下为阿珍点起了火。琦琦说要吸一口,阿珍就为了那口烟给呛地咳嗽。

陌生的味道与薄荷味一起窜入她的口腔、鼻腔、胸腔。她感觉脑袋有些晕晕的,好像连味觉都被破坏殆尽。她又吸了一口,淡淡的蓝莓味依旧是那么的恶心。她又呛到了,咳嗽、咯痰、深呼吸。

期间琦琦一句话没说,只是看着。如果说她非得抽烟,非得用什么东西使得自己痛苦来躲避更痛苦的现实,那想尽办法让她好受些根本就是个天大的笑话。甜丝丝的味道让林佳也产生了好奇,但当她见到阿珍那反复而无常的咳嗽后,又打消了那个念头。

琦琦只是瞥了一眼就知道了林佳的想法,她靠着左手斜站,让粘稠的烟雾朝着高处飞走。想要了解一个人,最先得做的就是与人共情,一根烟,一杯酒足矣。若是拒绝也无妨,但那往往需要高超的手段与技法。以她看来,最简单的还是带对方一起感受自我毁灭,尤其是在那样的一个瞬间里。

阿珍踌躇片刻,无所谓般在客厅瓷砖地上掐灭了烟头。糟糕的情绪得到了些许平复,但现实依旧在那,可能永远也不会好转。琦琦穿过关公像去到了厨房用水浇灭了烟头,然后回到起点盘腿而坐。

时间冉冉,缄默不语。大雨依旧倾盆,有着愈演愈烈的迹象。阿珍、林佳、琦琦,她们注视着彼此,连巴斯特也坐在那里看着这诡异的一幕。

信仰神明的人们双手合十,祈求奇迹发生。可她们不知道,神明是骗子,只顾着敛财受贿,完全不顾那些虔诚的信徒。那一刻,神明没有任何用处,阿珍也清楚。终于,她开口了,干涩的嗓子让她几乎忘记了如何说话。

她咳嗽两声,好不容易从嘶哑的喉咙里发出了些许声响。她说,三个月前,她们去了外地的一座佛堂。山路蜿蜒,她们足足用了三个小时才爬上山顶。然后又花了一个小时下到山谷,才好不容易来到了那座供有肉神佛像的佛堂。

宏盛从朋友那儿打听到消息时也不肯相信,直到朋友发来那破旧佛堂的照片与肉神佛像时他才终于松口。他家代代信佛,有这样的机会自然得掺和一下,于是不过一周便租车前往。阿珍也不清楚那份狂热源自何处,她曾多次劝说宏盛不要去看,她听朋友说那座佛堂之所以无人问津是因为那儿出过命案。

朋友告诉她,早些年,法治系统还不完善的时候,犯了错的人就喜欢往山里跑。有些人进去了,被捕了,有些人进去了就出不来了。他们把杀死的人埋在山里各处,有些残忍的还会分尸喂鱼。

那些出来的还好,被抓起来之后死了。就怕那些不见人的,他们在山里待久了就长满了毛发,死了之后连人都不是。他们怨恨人类社会的一切,到了丛林边际就会喃喃自语,愤愤而反。

阿珍说,为了那事儿,他们大吵了一架,最后只听宏盛留下一句:“佛祖会保佑我们的,因为我们去看的就是佛祖本人!”

“荒谬,太荒谬了。”琦琦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可事实就是那样。”阿珍说。“那是座几乎开发过的山,杂草丛生阴森异常,唯一的路也泥泞不堪。最可怕的还是那佛堂本身和肉神佛像。具体怎么诡异我也说不出来,反正一到那儿就感觉浑身不适。整座佛堂只有三个和尚,每一个都消瘦阴郁,宏盛说是香火太少和尚们都吃不饱饭,但他那话我是一点不信。那些和尚满嘴谎言,胡编乱造,一会儿说佛堂已经有了百年历史,一会儿千年,一会儿又说才几十年。我看他们就是一伙骗子,刚刚建了个地方,就想骗人来捐钱。他们每个人都装作凄惨,卖着苦难,但实际上就是一堆狼心狗肺的白眼狼而已。”

阿珍越说越起劲,到最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有了。她的脸上充满了愤慨,好似已经把病症与疲惫全部驱散,她感觉浑身都是力量。现在就要叫个车,到那个佛堂和那些人算清楚账。

琦琦知道那是狂热所带来的错觉,她还是和来时一副模样,只是脑袋欺骗了她。她可能还有力气,走下楼,搭上车,但等她在车上无事可做只能想象时,她一定会昏倒。司机会带她去医院,最后等她醒来,她肯定会躺在病床上悔恨不已。

她推开琦琦就想开门离去,但林佳替琦琦拦住了阿珍。她说她不能走,因为她已经找到了问题的元凶。琦琦很惊讶,巴斯特也是。她们都觉得问题出在佛堂,虽然她依旧很难相信那是真的,但她已经做好了动身的准备,准备去那佛堂一探究竟。

就在那时,林佳的话却出乎了她们的意料,她告诉阿珍问题不是佛堂,问题就在家里,就在那座关公像上。它被灵附身了,什么时候、为什么她也不知道。但她敢肯定,关公像就是罪魁祸首。

“不准动它!不准动它!”房间内传来了宏盛的哀嚎,他连滚带爬地破门而出,像是一团巨大的肉球,在地上滚了一圈。

阿珍刚刚才因为林佳的话感到欣慰,见了宏盛狼狈的样子又怒发冲冠。她受够了一切神神鬼鬼的东西与令人作呕的虚荣心。她答应林佳,说她现在就让她把关公像砸了,砸个粉碎,一点都别留。那样最好了,她宣读着疯狂,说她怎么才注意到,她早该想到了,罪魁祸首就是关公像,从一开始就是它。它毁了一切,创造了数不胜数的问题,把它毁了灵就没了。

她向着厨房走去,谁想宏盛即使狼狈到吓人,仍用爬也赶在了阿珍之前护住了神像。他指责她的愚蠢,指责她宁可相信不知从哪儿来的神棍也不肯相信他。他说他已经准备好面对死亡,她却要在他在死之前挥霍掉家里为数不多的积蓄。阿珍受够了他的屁话,她已经笃定了问题的根源就是那些神像,如果不是它们,他们就会一直过普通的日子和以往一样。

她让宏盛走开,宏盛死活不让,她拉扯着他,发了疯似地向着神像砸去。

“够了!”琦琦喊道,“吵架、打人,这些都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病人就给我躺回床上,监护人就给我看好病人,小孩就给我滚出房间。你们的病能治好,但我需要一点时间。”

宏盛听完就瘫软了下去,他烧得更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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