琦琦打开冰箱,往日里她就不喜做菜做饭,若冰箱里有些什么东西,顶多也就是便利店拿来的甜品、糖水一类。其中甜品当属提拉米苏,琦琦最爱。她小时候家境贫寒,见了好吃的甜品就总是幻想着其中的美味。一次她父亲打麻将赢了点钱,就带她去县城里唯一的甜品店吃了一次。
那回忆她永世难忘,至今还记得父亲那骄傲的脸和那块提拉米苏。它入口丝滑,苦涩,尔后甜腻,像是千百万种素不相识陌生的味道一同在舌尖跳舞。还是孩子的琦琦从未尝过那种味道、难以言喻的味道都收藏了起来,悄悄地藏在心里的某处,等到她生根发芽,才赋予了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快乐。
饱和度极低的蓝色灯光照在琦琦的脸上,空荡荡的冰箱里只有几罐猫粮与一盒过期发霉的草莓。她取出草莓,猫粮,关上冰箱。她开罐,丢弃,看巴斯特。如果说每日劳作能置换来财富,那世界上将不存在穷人。琦琦想着,那想法突如其来,毫无逻辑,她根本就没有在踌躇,只是看着巴斯特吃饭,就有了那么一个念头。
她明明记得在711被裁之前带了一大盒提拉米苏回家。几天没看冰箱,就像凭空消失了,她懊恼,甚至有些郁闷。她思索着辛勤的劳作,都混乱了脑袋,就是几日没看,连东西没了都迟迟不知。她望着巴斯特吃得津津有味,总算是在这个老感觉不到饿的休息日渴望食物。
她拉开很久没有拉开的窗帘,外头居然又下起了雨。她本来还想让太阳清除房间的阴霾,可看来那不过幻想罢了。巴斯特的罐头不久就吃完了,它舔着爪子,像一只最普通的猫咪一样清理着自己的毛发。有那么一刻琦琦想,如果巴斯特真是只普通的猫该有多好啊。不,应该说,就应该要经历生老病死。
一只永远不会死去的猫,不会留下什么念想,就像一个永生的人迟早会被至亲抛弃在世上一样。“那叫做寿命论。况且,我也不是无限生命的,只是对比起普通猫咪来说要活得久得多而已。”
琦琦没搭理巴斯特,她知道如果就着那个话题展开,她们又会陷入一场反反复复甚至无休止的讨论。要知道,琦琦可不是哲学家,依靠辩论、思考和反省永远不可能喂饱她的肚子。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争论上,对于一个必须依靠忙碌来维持生计的人来说毫无意义。
她摆了摆手,拿起雨伞就准备出门。她受够了外卖,同样也不忍心在一个下雨的日子刁难和自己处境相似的人。她或许可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睡大觉,直到天黑,但那样的话她又要过上一个和以往一模一样的休息日。
她倒也不是个爱折腾的人,有时候也巴不得把周末浪费在无意义与自甘堕落中。只是最近与王瑶、林佳、陈芸她们的相处,似乎燃起了一份死去很久的激荡。它很微妙,像是冬夜里燃起的蜡烛,微弱,却令人向往。
大城市总爱下绵密的雨,它不同于南方国家狂躁的雨,不同于北方国家冷冽的雨。它是一种阴沉、缓慢、滔滔不绝的雨。它像是大城市的化身,从来不会劝人离去,只是在缓缓之中渗透一个人的脊椎,直至大脑感受到阵阵刺痛。琦琦撑开伞,那正是她所感觉到的,它无药可救。
穿过一个街角,琦琦来到一家苍蝇馆子。那是个面馆,开了有二十来个年头。琦琦刚搬来大城市时就爱在那儿吃面。老板娘是个外地人,早些年在大城市定居,起初只是想学门手艺过过日子,谁想那一开就是二十年。从一个黄毛丫头,熬成了老阿姨,年过半百还亲手拉面。
琦琦听她说,她的孩子去了别的城市打拼,日子过得还行,只是只有逢年过节才能见上一面多少有些可惜。没等多久,她就等来了那热腾腾的拉面。屋檐上的水珠滴在地上让琦琦冷得发颤,面馆里没什么人,更是加剧了那一份寒冷。她加急吃了口面,喝了口汤,再然后就不冷了。
那感觉和当初一模一样,从来没有变过。她放下筷子,看向高处,她手肘抵着桌子,手掌撑着脑袋,不禁喃喃自语道:“或许,再过个二十年,这里也没有了……”
碗边上的手机骤然响起,巴斯特也跳上了桌子。那是林佳打来的电话,那一刻琦琦才想起来三天前的约定,她已经把她彻底忘了。
结了账,叫了车,爬上五层楼,琦琦火急火燎地赶到了地方。还没来得及敲门,巴斯特就提醒她要加倍小心。它说那是什么它也不知道,但它可以肯定它很危险,而且很快就会变成大麻烦。琦琦不敢怠慢,赶紧让林佳开门,连续的几声门锁带来的一点也不悦耳的响动之后,林佳打开了门。
她蹙着眉头,表情凝重,没等她解释琦琦就一马当先进入了屋内。九十年代末的装潢,显得有些过时,客厅的展示柜上放着个玉白菜和几瓶酒,是什么琦琦就认不出来了。沉默的女人站在通往男人房间的入口,她向前两步,又很快停下。若是平时她根本没有那么做的理由。她只要进去了,找到问题,解决问题,一切就大功告成。可偏偏当时的情况相当复杂,委托人与被委托者的关系让事情很难得到进展,人与人之间的沟通往往是拖慢后腿的罪魁祸首。
林佳做出了解释,女人却显得有些不悦。她始终把打扰挂在嘴边,好像只要让琦琦多看一眼病人就会死去一样。如果事实真是那样,那病人迟早得死。一个人脆弱到连看见另一个人都会精神崩溃,那么他活在这个十几亿人口的世界里,迟早也会因为精神衰竭而死。
琦琦没好气地穿过女人来到了屋内,空气中有股腐朽味,橱柜的木门受了潮还长了霉菌让琦琦有些不悦。床上躺着的男人,面色赤红看上去精神不错。他与林佳在消息里描述的截然不同,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个病入膏肓的人,反倒是看起来比她还健康。
男人见着琦琦的到来就欠起身子,向她看去,他先是咳嗽了一声,接着说道:“唉,不好意思啊,这身子不方便下床就没法招待了。您是林师傅的帮手对吗?”
琦琦点头。
“太好了,我这病也是久久治不好,很是着急,有时候情绪太差了就容易把火洒在阿珍身上,惹得她也有些心烦意乱,还望您也见谅。诶对,怎么称呼?”
“琦琦就好,您这病多久了?”
“三个月。”女人说。
“三个月来……”
女人夺过话茬。
“都别再问这些问题了,你们问了一遍又是一遍,倒是帮忙啊,做点什么啊?重复而又无用的问题,医生问,你们问所有人都问。这些都不能解决问题,你们要是觉得治不好就赶紧滚蛋吧!反正到头来这病把我们都拖垮都杀死。”
“阿珍啊。”男人劝完女人,又看向琦琦。“别太放在心上,阿珍以前不是那样的,都怪我不听劝,非得找个什么庸医过来给我看病,结果阿珍一听说我活不了几天就开始……”
“一派胡言,胡说八道,不对。他说的对,他说的太对了,我们都被宣判了死刑马上就要死了。死了就一了百了没了痛苦了,没有人会在死后的世界生病,没有人会为了任何事情去乞求别人。哦,不对,根本就没有死后的世界,死了的人就是死了个透彻什么都不剩下。”
“别这样说嘛,阿珍。我也都想好了,真要是治不好后世的事情我也准备好了。遗嘱什么的我都拟清楚了,也别为我担心。”
“不为你担心?我担心了你一辈子,你现在要我不为你担心,我做这些是为了什么你知道吗?你只要躺在床上看着你那个破天花板就好了,我呢?我起早贪黑,为你做牛做马,什么都做了,最后换来的只有治不好了,放弃吧。现在连你自己都想着死了算了,你算什么男人啊冯宏盛!”
“你以为是我想这样的吗?你以为这个天花板很好看,让我一天到晚盯着它瞎乐呵吗?我不想要你照顾我,不想要拖你后腿,我想要下床做菜,工作,然后过三个月前的日子。为了治好这个病,我可以戒烟,戒酒,改掉一切不好的习惯,因为我想要活下去。但我能怎么办,我是个人都问过了,到现在……”
突如其来的痛苦让男人窝起了脸,刚刚还能欠着的身子一下又陷了回去。他瞪大了双眼,开始全身抽搐。女人急忙上前搀扶,让琦琦先离开房间。她说:“他癫痫又犯了。”
无奈,琦琦离开了房间,顺手关上了房门,那是女人要她那么做的。
“如何,看出什么了吗?”林佳问。
琦琦顺前额而上抓起了一大把头发。
“很难说,很像一个田园里的都市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