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
南宫燕担伞行于街上,长发沾雨点二三,冰风拂过,却在少女身前起雾排开,像有无形壁垒。
红笼灯摇曳,烛光雨中朦胧,将客栈轮廓勾勒一二。
槛外收了伞,她搁下腰间刀,踏着淅沥推门入。
客栈平浅,主厅纵深仅摆得下几张门桌,楼上门房也不过掰掰手指的数。
掌柜是四五十岁老太,平凡人鬓角斑白,见着年华正茂的南宫燕踱步而来,便稍稍坐直了身。
“老太婆寻思是谁呢,原来是燕子啊。”
话间嘲讽。
只是南宫燕漠然无视,仅仅担来板凳坐下,翻来一块碎银轻叩桌面。
“寻人。”
不过老太仅不在乎这份碎银分量,只是托着腮帮冷笑:“还真是官儿大了,威风了。”
南宫燕依旧是不为所动,仅仅是盘着手。
见对方不作回应,自以为是无话可说的老太接着说道:“唉,也是,毕竟傍上大款了,这会儿瞧不起乡里人也是正常的,啧啧啧,这会儿倒是穿得人模狗样,不知道谁当初可是差点被山贼绑了去做山寨夫人呢?”
“说够了么?”
南宫燕冷冷地瞥了这老太一眼:“我来这儿有正事。”
“没呢!说够,我屁说够!”
似乎是因为被南宫燕这一瞪激起了心中火,老太婆突然发起疯来大吼道:“都是你的错,要是没有你,我和我儿子在鹤洲城就是最富有的人!”
“你说你怎么就不好好就范呢,老老实实去给别人当山寨夫人不好么?不过是牺牲你一个没名没姓没妈没爹的女的,咱们就能富裕起来了。”
“你偏偏不愿意,你是不是贱啊?”
老太越骂越脏。
可南宫燕却只是淡淡地呼了一口气:
“现在鹤洲城不是也好起来了么?”
“那是鹤洲城!”
老太婆痛骂出声:“不是我!你那姘头在鹤洲城赚那么多钱,没见他匀给我多少?还把雀魂楼越做越大,这下好了,我的客栈都没人来了!”
“……你再说一遍?”
如果是骂自己。
南宫燕忍便忍了。
鹤洲城的崛起速度相当惊人,但时间变化不代表这发迹于小渔村的原住民就会迅速跟上。
虽说当年之事确有一些义愤填膺的义士拔刀相助。
但像眼前老太这种想着卖出一个人就能换村子太平的袖手旁观者肯定也不在少数。
更何况在遇到方觉之前,她一个没名没姓,爹娘不在身边的弱女子被这些村子里的人欺辱得还算少么?
可如果是骂方觉。
她断然无法接受。
“怎么,你还生气啊?你打算对我动手啊?”
老太显然是吃准了南宫燕的性子,倚老卖老,不屑地说道:“别以为仗着巴结上那小王八蛋你自己身价就水涨船高了,别忘了,如果不是当年我收留了你一顿饭,你早就饿死了!”
可那年的饭菜,不过是她一家子吃剩下的泔水。
“他不是姘头。”
南宫燕长呼一口气,只是摁在桌上的手已经隐隐开始颤抖。
“你这么着急替他袒护干什么?背地里说他的人多了去了。”
老太看着南宫燕那阴晴不定的脸色,只当是寻见了什么乐子:“哦……我明白了,你和他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啊?我早说了,当年山贼跑过来谁都不抓就抓你,肯定就是你当初做了不检点的事,这会儿傍了款,算是原形毕露了是吧。”
“你这小浪蹄子,是不是在床上迷得人不要不要的,这才骗了个捕快头头的位子来坐啊?”
铿。
桌面泛起裂纹。
电光火石间。
南宫燕已经揪住了那老太的衣领:“你再敢说恩公试试?”
“咳咳……”
老太迎着南宫燕怒气冲天的目光,仍是丝毫不惧,咳嗽两声就断断续续地说道:“都叫的这么亲热了,还说没有奸情?我告诉你,你有胆子现在就杀了我,想让我改口,没门!”
暴雨外的柜子。
刀锋蠢蠢欲动。
南宫燕看着老太婆那欠打的神情,心头杀念确凿闪过。
这种天生混蛋,就该杀。
可是……
“喂。”
恍然间。
有清越忽然响起。
蓦然回首,便衣出行的余初雪正好来到客栈。
她来到柜前,轻轻摆手示意南宫燕放下那嘴上功夫了得的老太,同时从兜里拍出一袋沉甸甸的金子:
“这里是六两黄金,当刚刚的事儿没发生?”
“六……六两?”
老太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顾不上找南宫燕麻烦,摸爬滚打地就想要将金子揣到怀里当宝贝稀罕起来。
结果余初雪一把将手摁在袋子上,看着哈喇子都快流一地的老太婆,一字一顿地说道:
“拿钱就走,可以么?”
在此过程中。
一道精光在其眼眸中一闪而过。
在场仅有南宫燕瞧见,一条不过指尖长短的苍龙跃然,附身进了那袋黄金之中。
“好……好嘞。”
老太倒也从某种意义上称得守信,果真是拿钱就跑了出去。
……
“让余大人看笑话了。”
直到对方彻底不见。
南宫燕这才闭眼调整心情,随后向着余初雪微微鞠躬。
“不过是一点点举手之劳的小恩小惠,却在别人发迹后拿着这份恩情要求别人涌泉相报,像她这种喜欢占便宜的人,我见得多了。”
余初雪摆了摆手,漫不经心地说道:
“财尖……贪财,尖酸刻薄,这名字取得倒是贴切。”
听余初雪说这话。
南宫燕先是一愣,眼中旋即亮起几分恍然。
“鹤洲的人我都调查过了,都记得。”
说着,余初雪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又如有深意地望了南宫燕一眼。
很多事在不言中自明。
所以南宫燕低头,轻声道:“余大人费心了,这点小事还让大人破费……”
“不打紧,六两黄金于我不算什么,于刚刚那个老太婆……其实也不算什么,毕竟一个晚上就能输完了。”
“诶?”
南宫燕歪了歪脑袋。
“人是赚不到认知以外的钱的,像刚刚那个老太婆就是,有了雀魂楼想着说这是发家致富的道路,结果却输得一塌糊涂。”
“这应该也是她仇视方觉的原因吧,真是天真得惹人捧腹。”
余初雪耸耸肩,不理会这老太婆的插曲,转而看向南宫燕:“找你来这儿的,和我应是同一人。”
“嗯,她说她叫……”
“沈壹。”
恍惚间。
一位白衣少女不知何时出现在二女身后,身边还跟着位披头散发,脸色苍白的佝偻男子。
“麒麟阁沈壹,见过余大人,南宫大人。”
麒麟阁……
余初雪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不紧不慢地看向沈壹身后的男子:“不好好在萧家养病却跑这儿来,怎么,是嫌命太长了么?萧厉。”
“余大人……”
萧厉咳嗽两声,嘴角给出一个尴尬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