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在陈芸家那张过于简约克制的大床上,王瑶的手机被打爆了。妈妈找了她一个晚上,发了无数条消息连睡觉都没有。她醒来时宿醉难忍,头疼的感觉让她一度忘记了昨晚的事情,直到发现自己与陈芸都全身赤裸才在莫名的罪恶感中离开了床。
王瑶给母亲发消息,却没有得到回复,那是她应得的,她已经让母亲够担心了,让她为了根本不该担心的事情而担心。她来到厕所,在镜子前,一团乱麻的她看上去像一条野狗。她为什么要为不回复消息而感到失望?她就不应该感到失望,她应该生气才对,应该生气于被限制的人生,被管束的日子。
她为什么非得要把一切向母亲报备,为什么要把好事坏事儿都说出来?那些都是她的事,她想要和人分享就和人分享,不想的话大可憋在心里一字不提。她感觉委屈,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眼泪就不自觉地在眼前打滚。她也不知道在悲哀什么,就像是泪腺莫名其妙地被激活了,感觉想要大哭一场。
她听说过,得了精神疾病的人常常会因为各种事情控制不住情绪,她那一刻觉得自己就像个神经病。她盯着镜子,盯着那张她一点儿也不熟悉的面孔。无助、无力、悲伤的情绪从得不到回复的消息涌上脑门。她捂着脸,让滚烫的泪水流过手掌,直到落下。她怎么也想不通,怎么也不知道那泪水与悲情从何而来。
它像是为了自己失败的人生而哭泣,为了未来的迷茫而哭泣,为了辜负了自己的家人而哭泣。温暖的手从背后抱住了她,还没有穿上衣服的陈芸为她擦去了眼泪。王瑶昨晚还为陈芸而哭,现在却卑微到需要被她所拯救。她越哭越累,索性嚎啕大哭一场。哭完了,她又累了,马上就是上课时间了,再不出发就又要迟到了。
她想要告诉陈芸,说她不想去上课,但她不能那么做。因为陈芸会理所当然地纵容她,她总是那样,总是不由分说地对她好。那可不行啊,王瑶觉得,要是事情一直那样,她只会习惯性地去拥抱失败,去做一个彻头彻尾失败的人。她一早就下定决心,想着从这一刻开始杜绝失败。她一定会击败煤团,击败世界上所有的问题,最后抱着傲视全世界的尊严,痛快地死去。
她那个年纪的人本来根本不该去想那些,但当她吃着陈芸做的早饭却毫无胃口时,她明白,让美好的日常继续下去,唯一可能就是去杜绝失败。
她吻了吻陈芸,那正合她意。陈芸一直觉得她们不是情侣,当然不是,情侣之间不会有那种长久以来的默契。她们更像是老夫老妻,像是已经在一起多年,对于对方的存在都习以为常。她们昨晚才真正相爱,可到了白天却好像已经爱了一百年。那感觉真不错,陈芸觉得,好像在一夜之间就赢得了所有,一样使得她骄傲。
她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了,她想要告诉王瑶:“她可以养她,可以为她遮风挡雨,成为她最需要的那个人。”可她想了想又不说了,她一下就猜到了王瑶不会答应,她倔强得很,倔强到任何程度上的施舍都会成为对她的侮辱。她不需要什么帮助,一点帮助都不需要,她需要的只有成为自己而已。
于是以一如既往的坏笑接受王瑶的吻,闻着那还因为雨水而发出奇怪味道的校服。她享受着清晨,享受着时间与自然所带来的那抹冲动。她与王瑶还有很多故事要听,很多事情要做。她拉着她的手,离开了房子。在阴沉沉还未从雨中缓过来的阳光下,她们坐上地铁,穿过街道。在校园的门口牵起了手。
那位姓李的保安没有刁难她们,因为他也在她们的眼里看到了别具一格的情感。他拿起水壶,像是为了荡漾的青春干杯。明明一天才刚刚开始,清晨却像是快要死去了一样。
王瑶在下午得到了母亲的语音回复。她语气很差,语速也快,就连关心的词语都被赋予了些许怒火。她显然还为了昨晚而生气,一会儿说着:“你爱去哪儿撒野就去哪儿撒野好了,反正也不关我的事儿。”一会儿又说着:“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这样的词汇。王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度想要再去陈芸家睡一晚。陈芸当然欢迎,她巴不得她天天睡她家,搬过去最好,这样她的目的就彻底达成了。
她才不在乎那是否是以一种荒谬的,甚至荒诞的方式完成的,反正她只要达成了就满意了。她笑看着午间时间里王瑶踌躇的脸,期待着她的回答却什么都没有等来。
她还是心软了,她的母亲就是那样。有时候不讲道理,又是又爱意满满,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总是说着把一切都放在心上日子就永远也过不下去,自己却老是爱把一切都放在心上。
她总是很矛盾,遇到问题也冷静不下来,但她确确实实爱着王瑶,一点不假。不论从前还是现在都一样。王瑶虽然是个恶劣的人,但她从不会看不明白爱的重量,爱一个人往往意味着无条件的付出。她可以不承认那些控制欲过强的瞬间,但等那些瞬间过去,她又必须要去承认那份爱所带来的包容与宽恕。
看着窗外的光,她似乎明白了伤心从何而来,她不是为了明天而伤心,不是为了过去又或者当下而伤心。她是为了自己而伤心,为了愚钝的自己而伤心。她握住陈芸的手,已近乎宣誓的语气告诉她:
“芸芸,我爱你,但我还不能去你那儿。我也不希望你伤心,因为你要是伤心只会让我也跟着伤心。实话说,我也不清楚那是什么感觉,就像是有重要的东西缺了一角,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我……”
“笨瑶瑶,你不需要去解释我也能够理解。又或者说在这普天之下没有多少我不能理解的,所有人都有个要回的家,有很多问题,爱人和她的人要面对。我也不奢求个什么,因为我要是敢有那份情愫,那我怕是早就要自杀了。我倒是想要留你,巴不得把你五花大绑,捆着送回我家。对付其他人这可能是最有效的方法,但瑶瑶不行。从几周前的那个早上我就看出来了,瑶瑶就像是电影里说的困不住的鸟。你到哪儿都会自己飞走,连最牢固、最危险的监狱都拦不住你飞翔的方向。所以即使我再想,用再怎么疯的手段强迫你,你也一样会走。”
她感慨道:“真是可惜,真是真是可惜,我还没能够彻底了解你,还没能够了解你到最骨髓的深处,到那脑皮质下的一层层细胞之中。”
“以前,早就回不去了?这点芸芸比我更清楚,我永远也摆脱不了你,又或者说,你永远怕是也摆脱不了我了。”王瑶笑着说^_^。
她回家后没和母亲吵架,她把能说的在电话里都说了,到那时几乎只剩下了尴尬。煤团理所当然地出现在了家里,连变成人形、上桌吃饭都没有引起恐慌。王瑶也不知道怎么就习惯了,她以威胁的眼光看着她,直到她发现在梦里,煤团已经被赶走了,她只梦见了陈芸,她太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