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肩胛骨贯穿至全身的疼痛开始影响握持武器了。意识到这一点的特薇娅皱着眉，扭过头去看了一眼还躲在餐桌后的二人。

那是欧拉丽·斯宾瑟，还有那名被希珀丝解救下来的小女孩。

小女孩现在还处于昏迷状态，基本上要靠欧拉丽全程抱着，帮不上什么忙。等于说，在眼下只有她们三个活人的餐厅里，特薇娅自己只能想办法以一己之力，带着她们杀出去。

连续做了好几个深呼吸之后，将将喘上了一口气的银发女孩，用力将骨剑柱在地上，眯着眼观察四周。

平时用于伪装的人类瞳眸已经不再维持，因而露出了一双更加具有威慑力的赤金色竖瞳，这是提坦王族的标志……也从另一个侧面反映出，她已经没法像一个强者一样，体面而优雅地战斗了。

这点从她身上那套满是血迹的正装小礼裙也能看得出来。

但顾不得那么多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身上有很重的伤，能像今天这样抡起骨剑砍人，已经是在挑战极限……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好像就算是超越极限，也很难杀出去。

小姑娘微微抿了抿唇。“侦探小说的剧本里，怎么还有星异症的行尸呢。”不由得有些苦恼地自言自语起来。

这一切可能还要从不久之前说起。

那是在出了包厢之后，来到了餐厅之后发生的事情。

“……”

正当她还在前台点餐，想要一会让他们送到包厢的时候。

餐厅的门被撞开，一名作痛苦状，掐着自己脖子的警卫被扔了进来。

他的武器不见了，整个人倒在地上抽搐着，像是经历了什么不可形容的事件一样。

而在那之后，另一个家伙走了进来。

是披着黑袍的提坦教。手上还提着一个土色的袋子。

只见在所有人的诧异注视当中，那人将袋子径直扔到了地上，随后，一阵分外浓郁的蓝色烟雾，就这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飘出。

在其他人还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

只有特薇娅反应了过来。

——在那个某人发动政变的夜晚，她见过那样的迷雾。

在吸入足量的迷雾之前，没有启动自身的星能术式回路的话，那么，有害星能粒子就会飞快地摧毁生物体的各大系统，并将他们转化为只知道无差别攻击的行尸走肉。

但是，在星异症刚刚出现的当下，寻常的人类还是“纯净”的，以太体里并没有星能术式回路的存在，也就无法正常抵御这样的袭击。

“那个，这位……”

“喊我艾伊就好了，”特薇娅冷声道，“我没法保护你们太久。趁现在那些家伙还没注意到我们，你带着那个小女孩往右手边跑。”

而欧拉丽和那个小女孩之所以没事，则是因为……

她们是在餐厅里的顾客全都变成行尸之后，才误打误撞跑进来的。

这让原本就有些混乱的局势，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过来？还带着方才希珀丝解救下来的那个小女孩？

但眼下无暇顾及这些。

特薇娅只能祈祷，星能术式回路还能提供给她足够的活性，用于释放一些基础性的法术。

不禁低低笑了一下。

如果在见到希珀丝之前倒下的话。

如果在记忆的封锁被解除之前倒下的话。

如果在能够说出那些话之前倒下的话。

那么多路都走过来了，凭什么在这么一个突发的事件里，会遇到这种……意外事件。

真的是，非常不公平啊。

“那个，艾伊小姐，你身后！”

来自欧拉丽的提醒在后方响起。脑中警铃大作，霎时间回神的特薇娅忍住肩上的疼痛，咬牙转身出剑，已经全是黑血的骨剑，再度砍断了一名试图抱住她脚踝的行尸。

只剩下半截的身体在地上抽搐着，随着鲜血喷出，渐渐归于平静。

“好强……不愧是您……”

耳畔还能听到来自欧拉丽的衷心赞叹：“这就是王女的力量……啊……”

但特薇娅知道，自己已经无法控制紊乱的呼吸了。

她对自己的状态很清楚，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能打，先前几次帮助希珀丝解决危机，都是因为对方势单力薄，因而每次都是速战速决。

必须要尽快脱离此地才行。“跟我来，”作出决定之后，她轻声道，“再不走的话，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欧拉丽先是一愣，继而用力点头，抱上了那名还处在昏迷中的小女孩。

留意到窗外在不知何时起雾了，心中不由得惦记起希珀丝的情况——列车的其他地方，是不是也有这样的行尸？

希珀丝有能够自保的能力吗？

说老实话，特薇娅并不放心。

餐厅的地上散落着各种各样的餐具，有些碎得不成样子，有些还算得上完好。

刚想提醒身后的欧拉丽不要踩到那些东西，以免被旁边的行尸听到。

就听到身后，传来了瓷器碎裂的清脆声响。

心脏几乎停跳。

特薇娅扭过头看向欧拉丽，刚想怒斥，却发觉发出声响的并不是她——而是离她们极近的，一具徘徊着的行尸所发出的响动。

好吧，看起来不是她们的问题。

但正这么想着的时候，看到几乎所有还站立着的行尸都看了过来——他们中有些穿着考究的男士正装，有些戴着东倒西歪的洋帽，还有些打扮得花枝招展……总之生前都是些体面人。

“麻烦死了……”

一想到这样的体面人在死了之后，还要找自己的麻烦。

就特别想给他们一个个都脑袋开瓢。

“那个，艾伊小姐？”

“我说麻烦死了，”特薇娅冷眸以对，“给我蹲下来，身后！”

欧拉丽被吓得愣了一下，抱头就蹲，也因此让一名踉跄朝她们走来的行尸进入视线。

特薇娅想再拔一次骨剑，可那阵疼痛就像是击穿了她一样，让她还来不及反应，就整个人不堪地闷哼了一声。

如果不是这柄沉重的骨剑，勉强提供了一些支撑。

她确信，自己会直接倒在这里。

“那个，艾伊小姐……！”

“别吵了，很烦，”特薇娅咳出一口血，冷冷道，“快点走，下了这个台阶往左走就是出口。”

“那可是，您……”

“都说了快点走！这里有我！”

特薇娅低声断喝，让欧拉丽在惊骇之余，眼底又流露出一丝挣扎。

但这种怪异的神情并未被特薇娅捕捉到……她正在拼尽全力，想要重新掌握身体的支配权。

好不甘心。

好不甘心。

好不甘心……怎么……这么容易……就……

踉跄的行尸已经走到了跟前，但特薇娅还在试图重新站起。

似乎是来不及了。

“艾伊小姐……！”

就在这时候，听到了身后传来的枪声。

冰冷的血液四下飞溅，让原本快要放弃的特薇娅，一时陷入了宕机。

在还未反应过来之前，无头的行尸扑倒在地，而一只有力的手，则从后面扶住了她，将她的胳膊搭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还能动吗？”希珀丝在旁边低声问道。

声音平静沉稳，一如既往。

“有点够呛……”特薇娅微微抬起眸子，苦笑了一下，“对不起啊……希珀丝姐姐……”

“别说对不起这种话，”希珀丝用力拉了拉她的胳膊，将她拽了起来，以一如既往的语气淡淡道，“出去再说。”

少女依旧披着她那身灰色呢子大衣，沉静的浅金色眸子微微低垂，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但特薇娅分明感觉得出来，她有些不太高兴。“希珀丝姐姐，”特薇娅用力咳嗽了一声，说话说得有些急了，“我……”

“怎么了？”

小姑娘迟疑了片刻，低低笑了一下：“你好像有些不太开心呢。”

希珀丝先是一怔，继而微微摇头：“没有。”她们出了餐厅。

见少女这副模样，特薇娅心里略微有些焦急，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希珀丝不是很想搭理她。

所以一时间也找不到能开口的话题。

忽然好难受……身体上的。

也许心里也有。

特薇娅默默叹了口气，听到身后欧拉丽的小心询问：

“那个，索兰小姐……您这是……”

希珀丝回过头看她：“我们可能得去一趟驾驶室。如果那里还有活人的话，我要用车上的通信设备给最近的车站发信，说明列车上的异动。”

“哦不是，我的意思是……”

“嗯？”

“您还会用……枪？”欧拉丽看了一眼希珀丝肩上背着的那把杠杆式步枪，一时有些难以置信，“你们贵族家的女儿还学这个的吗。”

“也不尽然，这不是贵族家的必修课。这是‘卿影’的。”

希珀丝给她看了一眼自己的证件：“重新介绍一下我自己，皇家安全局‘卿影’所属，希珀丝·索兰。”

欧拉丽微微有些意外，但很快挪开了目光：“我想也是。”

“怎么？”

“您的举止很干净，仔细看下来，不像是花枝招展的大小姐，”她闭上眼，片刻后睁开，“倒像是个军人一样。”

“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评价。”

“只是我自己的感受而已。”

欧拉丽抱着怀里的小女孩，低了低眼睑，沉默两秒，又开口道：

“索兰小姐，我为我先前的言论，向你正式道歉。”

“但言论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仍然认为是我的研究项目更具有实用价值，更应该被排在前面。”

“……尽管您的水平，也称得上一句尚可。”

“是吗？”

“这是我的真心话。”

“好，那我也把话摊开来说，”希珀丝平静以对，“客套话就到这里吧，这件事也到此为止，我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绕。斯宾塞小姐，可以称呼你为欧拉丽吗？”

“可以的。”茶发少女顿感意外，但很快连连点头。

“好，那么你知道驾驶室离这里还有多远吗？……如你所见，我们现在的状态都欠佳，如果不尽快找到安全的躲藏处，变成那种东西只是迟早的事情。”

欧拉丽闻言，略微愣了一下：

“去驾驶室的路……”

“是的。只有他们才能联系上下一站，也只有联系上车站，才能让军警人员紧急控制现场，避免更大规模的异常事件。”

希珀丝是这么说的，不过她也没指望欧拉丽能给一个准确的答案。

毕竟，没有人会专门计算从餐厅到驾驶室的距离。

但经过简单的计算，欧拉丽还是给出了一个相对准确的答案：“按我们目前的移动速度来说，保守估计要七到十分钟。”

“这是个浮动范围不大的数据。”希珀丝委婉提醒了一下。

“我知道这种星能列车的大致数据，”欧拉丽轻轻呼出一口气，算是为自己解释了一番，“以前什么都做的时候，会看一些有关的资料。”

“你很喜欢看书？”

“是。”茶发少女重重点了点头。

希珀丝微微了然，看向紧紧靠在自己身上，从方才开始就一言不发，咬牙忍痛的特薇娅。

一时沉默了两三秒。

面对这样的小姑娘，她意识到自己没法开口。

没法开口，质问她是不是把自己当作了什么其他人。

希珀丝几乎都能想象得出来，当她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特薇娅大概会忍着疼痛，低低笑出声来：

“希珀丝姐姐……可以猜一下的？”

就是这样的态度。

少女平静地确认了一件事。

她这是在同情特薇娅。

“我带你去个地方，顺路的。”

忽然这么说道。

特薇娅睁着眸子，带着疑惑看了她一眼。“跟我来就是了。”希珀丝抿了抿唇，抓紧了她的手。

——如果她来同情特薇娅，那么谁来同情她呢？

“……”

在反复的低声自问之中，带着特薇娅，和身后的欧拉丽，来到了方才目击过行尸咬人的包厢。

“这是……”

特薇娅勉强站直，旋即睁大了双眼。希珀丝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见包厢里，一具生前是人类女性的行尸，正在原地徘徊。

而行尸的脸上，似乎还有几分惊恐，还有两道泪痕。

“希珀丝姐姐，这是……？”小姑娘咬着下唇，看向她。

“这是我刚刚来的时候碰到的一对……情人。”

希珀丝斟酌了一下用词，简单对自己方才的遭遇进行了一番润色。

听完少女所讲的故事，特薇娅微微瞪大双眼。

旋即意识到了什么，流露出更加苦涩的笑意。

“我明白希珀丝姐姐的意思了，”小姑娘将头靠在她的肩上，低声道，“但我现在有些累了，还是想借你的肩膀，稍微靠一下……”

“……对不起，只是靠一下而已。”

“不会为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