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愚打断了江怜。
“啊?”
江怜一愣,下意识抬头。
她看到了一条线。
那条线横亘在她和李愚面前,把他们身后和跟前的世界分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个部分。
线的一头在她脚尖,另一头在她头顶,向上向左右无限延伸,把高悬在天际的月亮都分成了两半。
一半红,一半白。
这景象实在太神奇了,神奇得让江怜都忘记了自己刚刚在想什么。
她盯着这条线,犹豫了下,转头问李愚:
“这里就是阳间和阴间的分界线?”
“嗯,”李愚点头,“应该是。”
“那,理论上,只要我们跨过这条线,就能回阳间了?”
“没错。”
“那我们还不出发?”江怜说着就要一步踏出。
这时候,李愚拦住了她:
“等会儿。”
江怜抬起来的右脚重新落了下去。
她不明白李愚为什么要拦住她,于是转头,一脸疑惑地问:
“怎么了?难道这条线背后有什么危险?”
“应该没有。”李愚回答。
还挺严谨。
“……”
既然没有的话,那为什么要等会儿?
江怜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相反,她只在心里嘀咕,一边嘀咕一边暗中观察李愚的表情。
牢驴的表情很严肃。
嘴唇紧紧抿着,眼珠一动不动地朝她看来,眉心微微纠结——他好像要告诉江怜一些非常重大的事,所以不苟言笑道貌岸然。
但不知为何,江怜莫名其妙觉得他还有点尴尬。
为什么呢?
牢驴干嘛要突然搞这么严肃这么认真?他想告诉我什么?难道他要对我说,其实你已经是鬼了,再没办法肘穿冥界回到阳间?
江怜紧张极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牢驴确实该这么严肃——因为这对她来说委实不是什么好消息。
可人生就是这样,总是充满了意外和失望,或者说,根据墨菲定律,你越不想它发生的事情越有可能发生。
既然江怜想到了这回事,那它就有可能发生,既然它有可能发生,江怜就做好了接受现实的心理准备。
她的人生信条是“得过且过”,她的承受能力向来不错。
所以,眼看牢驴半天不张嘴说话,江怜竟主动出击,风轻云淡,很大气地说:
“怎么啦?难道是有什么跟我有关的坏消息?哎呀,有的话就说呗,放心,我能承受得住。”
李愚终于张嘴了:
“不是坏消息。”
“不是坏消息?”江怜不解地眨眨眼,“那是什么?”
“……”
李愚又沉默了。
江怜有点急了,像被逗猫棒逗出火气的哈基米,她几乎忍不住要捋袖子,朝李愚露出豆沙包一样大的拳头:
“快说!听到没?!不说揍你!”
李愚确实打不过江怜,不过他倒也不怕江怜这样威胁他。
他觉得确实该说了。
于是他盯着江怜的眼睛,问:
“那我问你,你网名是什么?”
“?”
江怜皱起眉。
网名?
牢驴问这个干……甘霖娘!不对!
江怜突然知道为什么李愚要问她网名了。
所谓急中生智,在这一瞬间,江怜表面不动声色实则汗流浃背,拼命开动大脑,平时积攒的所有脑力此刻全部燃烧。
她的大脑仿佛要发光。
片刻后,几乎要过载的大脑终于给了她一个相对来说比较稳妥的答案。
于是,她一边偷偷攥住了裙摆,一边挑起眉毛:
“哈?你问这个干嘛?”
她的选择是反问。
李愚依旧一动不动地盯着她——江怜猜他应该在观察自己的表情。
他想从自己的表情变化里看出点什么。
狡猾!大大的狡猾!
江怜在心里怒骂。
她不明白牢驴是什么时候怀疑她的,明明她的演技也没问题啊?更从未向牢驴泄露过任何可疑的信息。
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或者说,他没看出来,只是有些怀疑?
那就还好,那就还好……
江怜暗中松了口气,不过却依旧不打算放松警惕。
她继续假装疑惑,看着李愚,等待李愚出招。
李愚神色如常。
“我刚刚不是说了,”他的语气也很平静,“我这次来酆城,就是为了跟网友见面。”
“你说了吗?”江怜还是一脸疑惑,“我怎么不知道。”
“……”李愚略微有点尴尬,清了清嗓子,“没说吗?咳咳,那你现在知道了。”
“知道确实是知道了,”江怜歪歪头,“然后呢,这跟我的网名有什么关系?”
“哦!”她这时候似乎才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个事儿,“你要见的网友,难道就是欺骗你感情的……那个?”
“没错。”
“那等处理完这边的情况你就去找她呗,多大点事。”
李愚心想确实不是什么大事,同时,他回应道:
“其实我已经约过她了,本来,要是你没误入黄粱梦,触动我提前布置在这儿的符箓,我现在应该在和她一起吃饭。”
江怜“哦”了一声,心说真的吗?真的就只是吃饭?
她不好说。
不过在表面上,她还是很诚恳地认错了:
“这样啊……那……对不起嗷。”
不管怎么样,她确实给牢驴添麻烦了。
牢驴显然不太在意这件事:
“没关系,原本那座居民楼里就有住户,他们日常生活在那儿,却一直没人能触动黄粱梦,我布置的符箓也不是用来赶人的,而是用来防止黄粱梦出现异变………”
说到这儿,他略微皱眉,似乎在思考什么,可很快他就放弃了思考,对江怜笑了笑:
“你会误入黄粱梦,用我家老头的话来说,那就是‘时也运也’。”
“时运吗?”江怜半信半疑,“这么巧……”
这个“巧”字触动了牢驴,他上下打量着江怜,脸上的笑容更意味深长了。
江怜让他笑得头皮发麻。
“你……笑什么!”
她忍不住问。
牢驴还在笑,他根本就没停过。
“确实巧啊,”他说,“我刚跟那个网友约了要见面,你正好就来了我们约好的地方,而且,江怜小姐,你的性格跟她挺像的……”
江怜的身体微微僵硬。
她的表情却恍然大悟。
“这话是什么意思?李哥,你你你不会以为,”她睁大眼,“你不会以为我就是你那个网友吧?”
牢驴却摇了摇头:
“没……也不能说没,有点怀疑吧只能说。”
然后他又叹口气,很坦然地对江怜讲:
“实在是太巧了,巧得让我忍不住有点怀疑。可我仔细想想之后又觉得不对劲,首先是时间对不上,其次是性别不对。”
牢驴说着说着越来越惆怅:
“她对我说了,她是男的,你说,要是她真是个女生,干嘛要这么对我撒谎?”
江怜心想有一说一确实。
可她嘴上不这么说,她嘴上蔫坏:
“呃……兴许是人家实在不喜欢你?又不知道怎么拒绝比较好,所以就自称是男的,好让你知男而退?”
牢驴一愣。
江怜则一边憋笑一边趁热打铁落井下石:
“我是女孩子呀!肯定是比你懂女孩子的,我觉得这不是没有可能哦。而且,嗯……我猜猜,她跟你说她其实是男的时候,应该用的不是语音吧?你有听过她用男声讲话吗?”
牢驴又愣。
江怜在心里狂笑。
活该!让你丫吓我!
不过到底是她有错在先,所以她最后又把话题给转了回来:
“当然啦,这只是我的猜测,不一定是真的,而且你不是跟那家伙约好了要见面嘛,她答应了没?她答应了的话,等待会儿咱们出去了,你不就能知道她究竟是男是女了嘛。”
牢驴终于不愣了。
他沉默了会儿,嗯了一声。
他好像有点神不守舍。
唉,男人。
唉,恋爱脑。
真可怕!
江怜简直要笑嘻了,可她不敢表现出来,她憋笑憋得有点难受。
她还要继续安慰牢驴。
“别苦着脸啦,哎呀,多大点事,况且我说的又不一定是真的,你不是说了,欺骗你感情那家伙都自称是男的……”
说到这儿,她话锋一转,不动声色:
“欸,话说,李哥啊,要是你见到了那家伙,打算怎么收拾他啊?”
牢驴闻言看向江怜。
江怜连忙比比划划地解释:
“犯了错就要受惩罚!更何况她还欺骗了你的感情,这已经不是一般的错了!必须要出重拳——哎呀,说说嘛说说嘛,你打算怎么收拾她?”
牢驴沉默了会儿。
一直到江怜以为他不打算开口,他才突然移开视线,有点那么尴尬。
“?”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牢驴的表情,江怜觉得有点不太妙。
瞬间,她想到了个很变态的可能——
牢驴会不会是男同?
他不会喜欢男的吧?
我超,别!
这是否有点太变态了?
她正这么惊心动魄地想着,牢驴终于张嘴了。
“我……其实之前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他说。
江怜还沉浸在刚刚自己那恐怖的猜想里,只顾嗯啊了一声,权当回应。
然后,她听到牢驴说:
“我这次来酆城,主要是想看看她长什么样,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果真是女生,而且不喜欢我,那我也没不想强求,强扭的瓜不甜。”
“可如果他是男的,还不知悔改的话……”
牢驴冷笑:
“我来酆城的时候带了个包,包里装了套衣服,我相信,她一定会非常喜欢那套衣服。”
“……”
江怜突然咽了口口水。
她心说,我能不喜欢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