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时,天空下起了雨。大城市吹来的风驱散了街道上的人们。城市需要一场真正的雨来驱散压在心头的烦闷,而那雨来得正是时候。它穿过了两周持续不断的炎热与干旱,降落在了那个急需被挽救的傍晚。
闷热的空气已经杀死了许多踌躇满志的小伙子,再那样下去一切年轻的力量都会被晒干在名为大城市的阳台上。
王瑶和陈芸都没有带伞,天气预报上没说那天会有雨,可雨偏偏就是来了。它像是王瑶过往所经历的所有灵异事件一样突如其来,但事实上也不过是一种普遍的自然现象。
变身早结束了,当陈芸拉着王瑶的手离开校园时,王瑶已经又换回了自己的校服。
她从陈芸的眼里看到了失落,似乎那身打扮勾起了某种特殊的兴趣,可当她准备说点什么时,陈芸又摆出了一副吊儿郎当无所谓的模样。使得王瑶怎么也看不透她在想什么。
姓李的保安没有刁难她们。他盯着天上的乌云,只想着等一个人来陪他回家,可当他打开手机时却只想到自己已经单身了很久。他翻开聊天记录,看着上一段感情所留下的为数不多的消息,他感觉筋疲力竭。
陈芸不在乎雨水,王瑶也懒得说什么。湿漉漉的空气与会打滑的街道,绿化带的土里长出了棕色的蘑菇,细长的菌柄像是死神在朝人招手。
她们弄湿了头发、衣服、裙子和鞋子。她们穿过商业街,唱着歌,兴奋刚起来就被冰凉的雨水浇灭。灰色的天空下是灰蒙蒙的高楼。
霓虹灯在雨中水雾笼罩,扩散出去的光好像有着迷幻的效果。红的、黄的、蓝的,令人讨厌和愉悦的全部都交错在一起。
在街道上走过的确是两位湿透的少女。感冒、生病,这些都不在她们的顾虑之中,她们所想到的只有去到某个地方,然后发泄出心中所有能够诉说与不能诉说的欲望。
天很快就黑了,是雨的问题,一切都归咎于那场雨。它被大城市需要却不被人类需要,人类需要更长更永恒的白天去完成许多等待完成的事情,一旦夜晚赶走了白天,那大城市的人们就会陷入蹉跎与迷茫之中无法逃脱。
该死的大城市,同化着每一个人。永不熄灯的写字楼不是文明的灯塔,却能够指代卑微的生命力,在水泥铸招牌的城市中熠熠生辉。
或许一次停电事故能够拯救一些人,没错,一次停电一定能在付出巨大代价之后拯救一些人,一定是那样。它们会被赶出永无止境的生活,穿着睡衣走上大街,在雨水中感受一次生命真正存在的热诚与真挚。
陈芸觉得就应该那样,大城市太需要一次停电事故,需要一个借口去完美谢幕。可她又能做什么呢?什么也做不了,她不过是那座城市中毫不起眼甚至无意义的一个数字而已。
她的存在不过是在手机上、在银行账户里、在无穷无尽的日日夜夜中,仅此而已。
于是她下定决心,反抗一切与她的爱人一起反抗那沟槽的平凡故事与没完没了的日常游戏。
她拉着王瑶的手,穿过了一条老旧的街,那儿有座小山,从那儿眺望可以看见码头和还没出海的渔船。
橙色的灯光在雨中摇曳,那些船头挂着的灯像是准备在夜晚摆渡那些渴求自我救赎的人们。
站在山头,陈芸指向远处的渔船。
“看啊,瑶瑶。”
“看什么?”
“渔船啊。”
“你说的带我去把世界砸烂,就是这个吗?”
“当然不是,如果只是为了看渔船,那么我们根本没必要来这里,我只是喜欢下雨,渴求下雨,希望在这湿漉漉的环境里冻得瑟瑟发抖而已。”
“芸芸,有的时候我还挺害怕你这样的。”
“有什么好怕的,我从小就喜欢下雨,看见下雨就想要上街,去爬山,去池塘边。当然,你肯定以为我又要和你说,这让我感觉活着,感觉很好,但不仅仅是那样。”
暗黄色的路灯下,陈芸冰冷的手在王瑶看来一点儿也不冷。
“让我猜猜,是声音?”
“bingo!我爱你啊瑶瑶,你连这个都知道,连这个都可以理解,你就应该和我结婚,现在,马上,我是说,我们现在就该动身赶在结婚登记所关门前赶过去。”
“别逗我玩了,瑶瑶。”
“我没在逗你玩,我是认真的,不过你说的没错,是声音啊。雨水的世界是音乐的世界,它们演奏着世界上所有的乐曲,在人听见或听不见的地方演奏着一首首或欢快或悲伤的奏鸣曲。”
“可这个和砸烂这个世界又有什么关系。”
“大有关系,瑶瑶,大有关系。创世纪中的大雨淹没了世界,只有乘坐诺亚方舟的动物们活了下来。可人们却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一艘船活过了大水,瑶瑶要猜猜那是什么吗?”
“我不知道……”
“不知道就对了,因为那是一艘愚人船,承载着愚人的船远离一切的水,它们从坐上去开始就开始了一场寻求真理的旅程却永远搁浅在了陆地。讽刺吗?我觉得不然,它们是最伟大的最坚定的理想主义者,只有他们才永远不会被大水淹没。”
“所以芸芸是要带我去诺亚方舟吗?”王瑶不解。“如果只是那样,芸芸没有必要找个借口和我出来淋雨,只要你说了我就会答应你,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不,瑶瑶,不是这样的。我带你来这里恰恰是想让你反驳我,而你的确在反驳我,这让我太高兴了,你知道吧。我不敢想象如果你什么都不说,顺从我,按照我计划的一样陪我去一个地方又是一个地方,会让我多么失望。”
路灯下的陈芸被淋得满脸是水,湿漉漉,红彤彤的双颊与嘴里呼出来的热气。暗红色,那一缕暗红色让神秘色彩染上了一层暴力亦或者激情。
她继续道:“而瑶瑶永远也不会让我失望。我真是太过于恶劣了,本来想让你冷静一下再和你去那里的,结果倒是弄得我自己越来越无法冷静。这太棒了,简直太棒了。走吧,我带你去我最爱的地方。”
“好吧……”
下山后,她们拐回了大街,明明已经到了饭点她们却一点不饿。一个向下的路口,似乎是一家酒吧。
“到了。”陈芸说。
“我不是说了不喝酒了吗?”
“哈!喝酒?别开玩笑了,只是喝酒那就太糟蹋这个地方了。不,应该说喝酒是最糟糕的事情,这里就不应该有一滴酒。哪怕只是喝了一口一切就都毁了!”
陈芸拉着王瑶的手就朝着楼梯走去,只是她刚走出一步,就被一动不动的王瑶拽回了原地。
“可这里明明是个酒吧啊。”王瑶说。
“你难道在害怕什么吗?”
“芸芸,我们回去吧。”
“这可不是什么夜店,是个被埋在地下的地方,腐烂、肮脏、令人向往的地下国度。”陈芸凑到王瑶的耳边,她说,“你知道我最想要做到的事情是什么吗?”
王瑶看向陈芸。“我想要关掉发电厂,让大城市变得一片漆黑。”
她松开了手,她说:“我觉得,那样也好。”
听罢,陈芸怀揣着激动与癔症般的热烈情绪,带她去到了那漆黑一片的地下。
那里有个女性,是检票员,她画着最适合夜晚的妆容,在一片漆黑之中躲藏得恰到好处。当然,她也愿意接受大雨,尤其是当她含着羡慕的眼神看向王瑶那在夜里也熠熠生辉的金发时,眼睛吐露出的只有对那潮湿寒冷的渴望。
那感觉,不会撒谎,在那漆黑一片之中所有的躁动都是最真实的情感。她们穿过大门,去到深处,人群的尽头有个舞台,前头的人把贝斯挂到了裤裆上。
“你准备好了吗?王瑶。”
有什么东西被撕裂了,王瑶想那肯定是世界。红旗飞舞,酒精狂欢,音乐已经渗透进了音响最致命的部分。留着长长头发的人们,随着贝斯在绝望里狂欢。
红色的、蓝色的,分不清颜色的灯照耀舞台上以及余下的大地。
人们高举双手,在无情的冷夜风中,像是获得永久性的胜利。
王瑶听见:“后马厂在下坠,后马厂在下坠。剥裂的墙皮像坠落的风景,后马厂在下坠。”
的确,世界正在毁灭,而愤怒也变成了其他的东西。她觉得陈芸说的一点没错,发电站马上就会在台风中毁灭。它明天就要登陆,在海岸的最边上完成毁灭世界前最后的宣言。
她看着陈芸,在那被谵妄所占据的空间里,她听见了那最后嘶哑且愤怒的声音,吉他在咆哮着,她在问她,你还能咆哮吗?
王瑶大声且愤怒地与陈芸、与所有人一起合唱:“你看这世界都已经烂了!”
她舞动起已经热起来的身子,挥洒的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水。
陈芸拉起王瑶的手,为她喜欢地下感到了庆幸。她欢呼,高歌,渴望和她一起去情侣酒店。她渐渐靠近她的脸,她吻了上去。
“呜。”兴奋、狂热、不知所措、柔软舌尖还有余温未尽。
她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就算明天注定是一场悲剧也一样。
“来我家吧。”陈芸说。
“即使是我吗?”
“只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