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刚凑到耳边,传来的并不是人的嗓音,而是嘈杂的哭喊和叫骂,其中夹杂着成年人大声喊叫,好像试图维持秩序。紧接着一声关门,空间安静下来,终于能听到少女的呼吸声。

“老哥,说情况。”

听见表妹的声音,静澜松了一口气。

“猛立镇大概废了,我们开车出来,现在在115观测站。”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吕叔、刀哥,还有小辣米的父母亲……”

“你们几个人情况怎么样?”

“还好。小辣米跟着我们逃出来了。”

电话对面是一声长长的呼气,不知是因为心里悬着的石头落地,还是因为遗憾。

“你把手机开外放,应该方便吧?”

“方便。”

静澜把手机放在钢丝床前的小木方桌上,“是可可。”

“嗯,是我。大家受惊了。”

“说得好像丧尸是你放出来的。”路易思随口吐槽道。

“可可姐姐!”小辣米听见电话里少女的声音,突然抬起头来,眼睛里闪着活过来的光,好像见到亲人似的。静澜见此心里都不禁感叹,自己这好妹妹真是妥妥的地头蛇,不知道在当地发展了多广的人际圈。

“还那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小辣米,你听哥哥姐姐的话就好,大家和你爸妈都是朋友,就算是一家人。你们现在在观测站里是安全的,很少有人知道这地方。而我这里情况就危险了,所以给你们打电话,丢人点说,可能算是求救了……”

可可说着大致介绍了下这几个小时民族中学里发生的事情——据说是有偷偷翻墙出去“上山”(黑话:上网吧)的学生,在外面受伤了,回到学校后,学校因为管控,让所有学生先回宿舍,结果他发了狂把整个宿舍8人都咬了。再后来好巧不巧,学校要求操场集合,紧急通知训话,把所有学生又放了出来,那个宿舍没声响,差人去查看,8只丧尸就跑出来到处咬人了。学校原本想着开校门让学生教职工外出避难,结果发现街上也出现丧尸了。还好有老师反应快,想起学校教学楼6层以上是计算机教室,为了防止计算机被盗,6层与5层的楼梯间设有防盗铁栅门,于是招呼着幸存者们往6层去。

“也亏你们能成功。”静澜听着妹妹的描述都感到背上冒汗,虽然可可并没有细致描述现场的惨烈,但说话的声音中有种压抑不住的颤抖。妹妹是个胆子极大的女孩,玩过户外野营和洞穴探险,能让她心气动摇的场面属实不多,“现在6层以上都是幸存者吗?你们有没有检查幸存者里有没有身上受伤的?”

“这就是我要和你说的……哥哥,我刚才杀人了。我把一个学妹——她手臂上有咬痕——从楼上推了下去。”

房间里四人沉默不语。似乎几个人对回复可可的话都感到畏惧。

“你确定被咬后的人都会变成丧尸吗?”静澜率先开了口。

“确定……啊不,这么说不严谨。但我亲眼所见,有人被咬后几十秒就尸变了。就像《惊变28天》和《Z国度》的设定一样。”

“就算丧尸唾液里有病毒,几十秒时间,体内循环没法让毒液充分影响中枢神经系统吧……”

“你没必要和个生物学专业的大学生说这个,反正事情就这么发生了。你刚才说的,王叔不是被咬后十几分钟尸变的吗?看样子尸变过程的时间不一定。总之现在不是套理论的时候,这压根不是什么病毒,或者说不该当作病毒,当成生物武器还差不多。

“而且更麻烦的是,我怀疑本地的军队和警察系统也不行了。我刚才打电话联系了五外公,他们警局现在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还打电话给了老曹,他家离军区近,也说半天公路上都没什么动静。”

“那个老曹是什么人啊?”

“画家。背地里是个卖假证和泰国壮阳水的。”

“你这疯丫头就不怕把自己送进去吗?!”

“先不说这个。总之现在的情况是,我和另外十几个学生,两个老师,困在了教学楼6楼。这里只有个办公室里有饮水机,还找到两个嚎啰嗦,其他物资一概没有,我们撑不住几天的。而楼下现在全是丧尸,根本下不去。”

“所以要让我们出援军?”

“并不是。”可可很干脆地回应,“现在状态来看你们来了是送死。”

毫无疑义的事实。静澜心中突然出现不好的预感。

“那……可可你有什么打算?”

“做不了什么。”

“计算机教室……电线可以做吊缆,从楼上垂下去。”

“操场上也全是丧尸,不过这个点子可以当最后手段。谢谢你啊老哥,你脑子一如既往好用。”

静澜当然知道这种事情可可早就知道了。作为个户外探险爱好者,这丫头对绳索极其敏感和熟悉。夸自己纯属打趣。

电话那头继续传来声音:“所以我打电话来,虽说是求救,其实更想告诉你们,不要急着救我。从刚才你们的描述来看,你们在猛立也没有和丧尸发生太多接触就溜了,老哥你干掉老王变的丧尸,那是反应快,而且手里有我给你那把刀。你们可能对这些丧尸的战力没有概念。这么说吧,老哥你也练过两个月功夫,但是不借助武器的话,和丧尸干架基本死路一条。就算是我,刚才也好几次差点被咬。”

渲染丧尸的恐怖是个令人不愉快的话题,但没有人打断,大家知道这个问题非面对不可。

“所以我现在给你们的唯一建议是,不要妄图去打丧尸,尽量避免和丧尸接触。最保险的做法就是留在115站待援,那里的东西撑半个月没问题吧?”

静澜回忆了一下楼下的物资储备,大致折合一下每个人的日消耗,简单估算,“东西没那么多,最多吃一个星期。”

“我还教过你辨别野菜、蘑菇,这段时间有冬笋,还有能吃的水蜻蜓和大腹花蜘蛛吧?记住吃花蜘蛛要把头拧掉。”

路易思和凌夜辰的脸上显露出有点痛苦的神色,好像有蜘蛛在肚子里跳舞。

说好的求救,这回真变成劝阻救援了。

“但退一步说,如果山上真的呆不下去了,我也给你们几个去处。

“一是我家,那里有我的反曲弓,还有原本打算送老哥的礼物,一把70磅的复合弓,还有一堆箭头。但去我家需要穿越猛山县城,这个选项后置。

“第二,你们可以去菩提寺。但我联系不上道生大师。而且我怀疑寺庙会成为很多幸存者首先想到的去处。如果老哥能联系上大师,这是个可以考虑的去处。

“第三,四外公的农场。这个不多说,你刚才给他打电话了,他那里有猎枪,有防护网,可能是个可以长期据守的据点。但距离最远,要穿越整个县城……可能现在去那里不现实。

“第四……我不知道该不该说。我不确定这个选择背后的风险和可靠性有多大。那就是,在定国山北偏东30°约40公里,也就是山羊洞景区一直往北差不多20公里的地方,可能是个秘密军事基地。”

“你怎么知道的?”静澜惊奇道。

“去年暑假我和朋友去那里采集蝴蝶,我朋友正好在拍照,拍到了个旅行团一样的一伙人,结果那伙人一下子就过来了,出示了他们的很吓人的证件,然后命令我们出示证件,并删除照片。很明显那是一伙涉及秘密工作的同志。”

“你怎么总是遇到这些刺激的事情啊。”

“还不是哥哥你从小培养的。”少女没好气地说,“总之这个选项我随口一说,就算真有这么个基地,也难保里面的人都被感染了。万一真就见鬼了我遇到那伙人就是普通游客,拿假证件吓唬我们,那也不好说是吧。”

说完这些,可可又给几人打了打气,便说自己要去安抚学弟学妹去,之后有空再联系,随后挂了电话。

虽然和乐队的灵魂人物取得了联系,但大家心里更加没底了。

也许长久以来大家觉得可可这家伙身上有太多闪光的标签,县高考状元,学过五年功夫,还会射箭、搞户外,还组了个小有名气的乐队,兼任贝斯手和女主唱……在世俗标准下,可可算是个相当厉害的女生。这种判断在灾难时刻凭着思维惯性延续下来,每个人心里对她或许有了点不切实际的期盼——这显然是潜意识的,毕竟再聪明成绩再好也不能把丧尸吓死,想像《火星人玩转地球》里那样靠音乐吵死丧尸大抵也不现实。于是现在,当可可打电话来“求救”,又不得不劝阻几个人“不要急着”去救她时,一种强烈的无力感不可避免地弥漫开。

路易思有些无趣地倚靠在床所靠的承重柱上刷手机,凌夜辰百无聊赖地发着呆,小辣米直接侧身一倒睡着了。

静澜心里寒凉,四下望去,漆黑森林的黑暗仿佛液体般涌动过来,他不禁打了个寒碜。

偶然拿起手机,却发现可可还在给自己发薇信。

“如果没有其他人,你会怎么做?”一个直勾勾的问题。

“待在115避难吧。”

“说谎。你不可能放任我困死在楼上。”

“……”

可可说的没错。如果没有凌夜辰、路易思,自己绝对不会原地待援,无论如何都要去救可可。

这是兄妹的羁绊?不全是。

也许还出于一种对“无可奈何”的极度仇恨。这是已然有些遥远的往事在他心海里留下的不可磨灭的印记,宛如思想钢印一样即刻生效的律令,难以驳斥。

可可继续发来信息:“这么多年了,你还是那么轴。”

“我会救你出去。”静澜马上回复。打字好像是一种回击。他讨厌别人说自己固执。虽然他并不否认。

“我相信哥哥。但是请你先冷静下来。好好想办法。我刚才让你外放,就是要让其他人也听见。你现在不仅要考虑我,也要考虑你的其他朋友。最好的做法是统一意见,但如果做不到,你也要避免一意孤行。如果秩序一直不能恢复,那团队就会越来越重要。”

静澜想了许久如何组织个既得体又保有哥哥在妹妹面前尊严的回答,想了半天想不出来,只能老老实实回复“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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