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个充满了后现代互联网意象的传单能解释它的工作内容,那恐怕连杜尚的《喷泉》(白色釉料陶瓷小便斗)也能被某些艺术鉴赏家做出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解释。
事实上,事务所到底做什么,连林佳自己有时候也迷糊。
尤其是近期,在连续解决了几件委托之后,事务所似乎有了自己的客流。这对林佳而言毫无疑问是件好事,要知道她唯一的收入来源就是在事务所里帮人解决他们各种各样的“灵”所造成的困扰。
当然,比起开事务所,林佳更想要一份更优渥的工作,比如说当个医生之类。
但不说林佳自己够不够聪明去做一个医生,自打她与老狐狸扯上关系的那一刻起,那样一份忙碌的工作便再也与她无缘。
她倒是也不后悔,毕竟每一位少女都在某些时刻幻想过那份令人羡慕的姿态与景观。林佳当然也不例外,虽然那份美好为她的生活蒙上了阴霾。但说她没有乐在其中,那肯定是骗人的。
退出?退出是不可能退出的。况且魔法少女签的可都是童工合同,哪有放人走的道理。强迫工作都是小的了,有些不当人的魔法生物,甚至连医药费和人身保险都不愿意出。
前几年有几个东方国家的魔法少女就因为任务失败闹出了人命,结果那该死的魔法生物老板拍拍屁股留下个烂摊子也不管不顾。
它就说,魔法生物不承担责任的条款黑字白纸地写在合约里头,是人没看见怎么能怪得了它。它又没把那条款藏起来,是她们说签就签的,与它无关。
结果就是魔法少女工会什么都做不了,限制魔法生物的高级存在也什么都做不了。
时至今日,那该死的兔子还逍遥法外,谎骗年轻少女踏入歧途。
那些说着好听话的魔法生物和黑心企业老板的区别,只有黑心企业老板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而它们看上去还怪可爱的,仅此而已。
无论如何,生活不能给人带来诗。说摆就摆的日子在经济自由之前,还是不作为好。
这不,才刚过上午八点,还梦见搁那儿梦周公的林佳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她很想抱怨,但想到之前下走过胆小的客人,就忍住起床气。
她经常会收到奇怪的委托:腿脚酸痛、腰背不适、最近老是忘东西、丢东西。迷信的人们总喜欢把问题归结于不干净的东西,好比说灵。
世上哪有那么多的灵啊?要是真有那么多,给魔法少女们装个热线电话怕是都忙不过来,哪还有什么被嫌弃和驱赶的事情存在。
多少时候不是自己吓自己的妄想症作祟,一天到晚在嘴边念叨着神啊鬼的,觉得一切问题都处在自身之外,如果真是那样那世界也太简单了吧。
一边抱怨一边想,等林佳终于醒了个七七八八,她已经来到了门前看到了今日的委托人。
那是个大腹便便的男人,毛衣、皮外套、黑腰带、工装裤、黑皮鞋。如果在邮政局之类的地方碰见,得多少是个干部级别。
“佳佳事务所是吗?”男人笑着问。
“是啊。”
“真的什么都能解决吗?”
林佳捧起手,扬起头,思索片刻。
“嗯,基本上都可以。”
“那真是太好了。”
进屋,泡茶,入座。对付客户的流程基本上一致,除非是像陈芸那样的熟人会端来点水果(自己吃),一般来说一些茶水就好。
“还请问先生有什么需求?”
男人品了口茶,说道:“林小姐想必也干这行不少时日了,听过的故事也多,这里我就不多做赘述,直截了当地说结论了。”
“唉,没有那种事情,我们干这行的多多少少得听顾客把事情讲明白了才好对症下药。咱也不是什么江湖骗子,靠什么算命赚钱。真要是那种买卖,我这身行头怕是没有人会信。”
“那是,那是,不过这些年招摇撞骗的人也多数不穿什么道士服了,毕竟那玩意儿一起还唬得住人——毕竟互联网没那么发达,到了现在这个年头一说个什么血光之灾,怕是就得给年轻人发到网上然后一顿谩骂。”
他的话听得林佳有些窝火,简直就是把不信任写在了脸上,像是大打一开始就是为了拆台而来。她寻思,她也没惹过谁啊,这种破生意要是都有人抢,有人卷,那还不如去死算了。
强忍着怒火,林佳回答:“那是,那是,人都不喜欢听自己不爱听的,尤其是年轻人。我就认识个朋友是这样的,总是不愿意听人把话说完,还莽撞得要死。”
“是吧,是吧,没想到林小姐这么能够理解我们这代人的心思,真是难能可贵。诶,一不小心说跑了,还是聊聊正事儿吧。”
“您说吧。”林佳为他加上了茶。
“我也不藏着掖着了。”男人凑到林佳耳边。“我怀疑,我女人瞒着我偷情。”
“啊?”
“别误会啊,这些都是我的猜测。因为她最近脾气总是很冲,做事急躁还老是骂骂咧咧的。见了我就和见了鬼一样,做什么都要指指点点,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结果我被她一骂,就浑身难受,夜夜难寐。你想怎么着,昨晚我闭着眼睛睡着睡着,就感觉魂像是给拖走了一样,身体动不了,想说什么说不出来,但意识却很清醒,那个叫啥…”
“鬼压床。”
“诶,对对对,鬼压床。所以我就火急火燎地找个人给我看看,因为我怀疑我们家是不是给什么东西盯上了才导致这些不幸的。我们夫妻俩以前可相爱了,结果就这几天彻底变了个样。”
思索片刻,喝了口茶,林佳似乎有了头绪。
“可否请先生告诉我您太太芳龄?”
“她四十八,我五十。”
谁问你了?林佳想着,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问题在哪儿她算是已经弄明白了,夫妻矛盾的根源哪是什么灵不灵的,根本没有灵。要是有坏东西的话,那他一进来老狐狸就应该开始提醒了。
别看那老狐狸好像除了色色什么都不会,到了该响警报的时候,最吵的还不就是她。
所以问题到底是什么呢?哇真的好难猜啊,在这个年龄段,发生这样的巨变,还是女性,真的好难好难好难猜啊。
“哦~我大致上有了头绪,先生请稍等我一下,我得回屋内做个准备。”
转身回屋,林佳垂下了眼皮叹了口气,她想,要是每一位来的客人都这么好应付就好了,比起对付怨灵,对付这种事情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话说他们咋不去看医生啊,林佳打开手机,接着换上了巫女服。
从屋内出来,穿着巫女服、一头白发的林佳让男人眼前一亮。似乎那一身浮夸到家了的装扮要比林佳本人来得更有说服力得多。
“咳咳。”
“哦不好意思啊,林大师。”
甚至改口了,林佳更气了。
“这灵怕是个地缚灵,一时半会儿驱散不了,得连续施法几周才能见到效果。不过基本上都是小问题,好办是好办,我给你开几个方子,熬成汤或者直接喝都行。连续吃个一周多,一定见效果。只是这灵恐怕执念挺深,以后可能还会再来,若是再来故技重施就好,不需要再来我这里拜访。”
“大师果然是大师,一下就看出来问题所在。”男人立刻递过开着备忘录的手机。
“诶,哪有什么大师不大师的,帮人消灾劫难本就是我们这些人的工作,称大师多少有些不够谦卑,不妥不妥。”
“嘿嘿,也是也是。”
拿回了手机,男人看见上面写着:红枣、枸杞、生姜、白芷与桂皮用大火炖煮半个小时之后转小火,接着用文火熬煮半个小时。可熬汤,若是那样最好用老鸡肉。
切记不得饮酒抽烟,那灵的死亡本就与烟酒有关,对其执念更是格外深刻,若是在它面前抽烟喝酒怕是要引起更多麻烦。
每日锻炼一小时,切记一定要在早晨九点之前,多一分钟都不行。这样一周,那灵怕是再也无法妨碍您的睡眠。P.S. 功法亲测有效。
“不亏是林小姐,又是功法又是方子的,太周全了。”他看向林佳,“严谨,您办事儿就是严谨。”
上一秒还飘飘然的林佳,下一秒就要扣出个三室一厅。她也不知道那算是夸奖还是什么,毕竟怎么说她也是个真“驱魔师”,这一吹捧就搞得她好像真的在做坑蒙拐骗的事情一样。
“过奖过奖,没有那回事。若是后续有什么问题也欢迎联系啊。”
“没问题。”男人又喝了一口茶。
“诶,对了,林小姐这茶又是从哪儿弄来的,您卖吗?”
“诶?”林佳反应了过来,“不不不,不卖茶不卖茶,卖茶那不成骗子了吗。这就是东街口那边一家茶商买的,招待客人用,您要是喜欢带点走也无妨。”
“哦哦哦,这样这样,那我就不为难大师了。我这还得赶紧回去照顾太太呢,就不打扰了。”
看着男人略显油腻的笑与离去的背影,林佳想到,或许,卖卖茶叶还真行。
“卖茶小妹。”狐狸说。
“不不不,不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