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巴黎西像是将要世界末日了似的,排队的人流占据了火车站的站前广场,每截车厢里都挤满了人,行李舱里塞满了各大机关的机要文件以及博物馆的珍贵文物。人们只被允许带随身的包裹上车,大量的行李被丢弃在候车厅里。
满载的驻港渡轮都已经开走了,往日那些用来炸街炫耀的豪华礼车从城门口一直堵到高速路入口,安妮一路上见到的每张脸上都写满了丧乱。
西岱大学也是如此,那些爵位继承人们在昨日黄昏时就得到了消息,早早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时至现在,全城人都在争相出城,不是每个学生都有能力找到回家的手段,校门口随处可见学生们依依不舍地送别,恋人隔着车窗亲吻告别,泪水和口红一起印在玻璃上。
安妮默默地看着一幕幕生离死别,不禁在心里问着自己,是不是她导致了这场惨剧?
剿灭拜龙教的任务中,她亲眼看到了克莱尔与女妖之王那超出常理的暴力,在那种力量的面前,世俗的权力和财富显得如此苍白。那一刻,她的世界观发生了变化。
再之后,她动用情报网,以格拉墨为诱饵钓到了曾是剑圣的拜龙教祭祀,还利用这位剑圣破坏了蒸汽甲胄的交接仪式。这让她欣喜不已,她的手中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王牌,她一度觉得自己变得无所不能。
然而,她不曾想过的是,这一切换来的却是北陆的恶意趁虚而入,侵占了家族的祖地。如今她的子民们惶恐不堪,竟要依靠异邦的姬骑士去解决残局。
安妮深深叹了口气,推开了寝室的橡木门。今晚的天很阴,可能是乌云,把月光完全遮住了。
她从冰箱里拿了一瓶橙汁,烦躁之中摸出了常看的一本闲书,在沙发上坐下。
翻开书的那一刻,她忽然察觉到了什么。这本书的名字叫《世纪孤独》,书名深奥但实际上内容冗长,安妮每天只读几页纸,然后塞进一枚书签。现在书签换了位置,往后移动了十几页。
安妮熄灭了台灯,右手在空中划出了一道火焰,火属性法术的启动术式,必要时她可以径直发射出一颗火球。
理论上这所学院不存在能威胁到她的人,但她对这个闯入者心生警惕。一个闯入者,居然还有余裕看书,还把书签移动到了自己看的那一页,这是何等的从容。
她无声地移动着,像是一只捕猎的狐狸。虽然西岱大学的贵宾寝室算得上是豪华,但和凡尔赛宫相比还是陈设简单,能藏人的地方并不多。
安妮逐一地检查过去,最后把目光投向了卧室,此刻卧室的门虚掩着,她的床上垂着纱质帷幕……帷幕下的人影有些熟悉。
安妮缓缓地撩开纱幕,迎面撞上的是克莱尔幽怨的眼神。
此刻的克莱尔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狼狈。那身黑色的风衣上沾满了泥土和血迹,她的脸色苍白,眼神却依旧锐利,带着一丝嘲讽和疲惫。
安妮故作镇定地看着她,熄灭了指尖的火光。
“你怎么会在这里?”
克莱尔冷笑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明知故问。爱丽丝口中的老板就是你吧?”
安妮没有回答,只是转身走向冰箱,从里面取出了一瓶暗红色的液体。
冷气漫过安妮的睫毛,她将血浆瓶贴着茶几推过去,玻璃与大理石碰撞出编钟般的清响。
“如果我说,雇佣爱丽丝的本意是为了换生灵计划而干扰交接仪式……你会相信吗?”安妮模仿着她的父亲对她说话时的模样。
“你们就是这样忽悠菲涅的?”克莱尔咬开瓶塞的尖牙闪着寒光,“百花骑士团正要奔赴本应由你家守护的土地。”
那是安妮找人为爱丽丝准备的血浆,纯人血。克莱尔低头看了一眼,眉头微微皱起。
她从未喝过真正的人血,局里的月供配给都是经过稀释、调和的,还有各种口味。而这瓶血浆散发出的浓烈血腥味让她感到一阵不适,但同时也激起了她内心深处某种难以抑制的渴望。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仰头喝了一口。血液滑过喉咙的瞬间,她感到一阵怪异,但紧随其后的是一种奇异的满足感,仿佛某种长久以来被压抑的本能得到了释放。
“老实说,”克莱尔放下血浆瓶,擦了擦嘴角,“我真想在你那张脸上打一拳。”
“如果能让你好受一些的话,那就打吧。”安妮淡淡地说。
克莱尔摇了摇头,似乎对安妮的反应感到无奈。她靠在沙发上,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安妮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漆黑的夜空:“菲涅将在明早从圣丹尼斯门出城,这个时候已经在整备她的钢铁骑士团了。”
克莱尔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愠怒:“你们明知道这是个陷阱,还放任她去?”
安妮没有回头,只是低声说道:“抱歉。”
克莱尔盯着她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明白,安妮是加洛林的公主,菲涅愿意挡在加洛林之前,她和她的父亲都没有理由阻止。
“如果你需要什么,尽管提。”安妮转过身,“这是我捅出的篓子,却要你们姐妹来收拾。”
克莱尔微微一怔,随即苦笑了一声:“你都知道了?”
她突然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很蠢。既然爱丽丝都知道她和佛洛拉的关系,身为爱丽丝的老板,安妮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
安妮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克莱尔沉默了片刻,低声问道:“……佛洛拉知道吗?”
安妮摇了摇头:“没必要告诉她。这不会影响我和她的关系。只要她想,我永远都会是她的盟友。”
其实从那场入学舞会开始,安妮就对佛洛拉和克莱尔的关系有过无数猜想,现实的情况也在她的假想之中,所以爱丽丝告诉她这个消息时,她并没有觉得多么震惊。
但无论佛洛拉究竟是谁,这些年来,佛洛拉的一切都深深印在她的心中,她不会因此而改变对佛洛拉的态度。
“谢谢你。”克莱尔不由得欣慰地笑了笑,又问道,“她现在在哪?”
安妮面色一改,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其实……你最好不要去找她了。”
克莱尔皱起眉头:“为什么?”
在一起回校的途中,在占卜中莫名失态的佛洛拉虚弱地倚靠在座椅上,一路上她什么也没说。
当她的目光掠过那些送别的人群时,她轻声问安妮是否再见过克莱尔。在得到否定的回答后,佛洛拉才缓缓合上双眼,嘴角浮现出一抹释然的微笑,低声呢喃道:“希望她能平安回到北陆。”
很显然,比起菲涅,佛洛拉更在乎克莱尔的安危。毕竟菲涅对她来说并不是真正的血亲,与其说是亲人,更是时刻要提防的对象。
这样的她,会允许克莱尔为了菲涅,主动投入天罗地网之中吗?
“为什么要回来?”
门口传来的声音打断了二人的谈话,那是对她们而言都无比熟悉的声音。
漆黑的天幕中一道闪电落下,照亮了佛洛拉的金色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