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燃烧的荒原上,钢铁骑士的断剑插在焦尸堆顶,龙血战马的铁蹄踏碎最后一片青草,天空被火流星撕成碎片。
她看到,白金高台上冰凉的冠冕压住发梢,万千拥趸高抬起右臂,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推着她跌向王座。
她看到,黑铁锁链绞进暗金鳞片,暴雨顺着那修长的身躯冲刷出血溪,悲伤的龙被束缚在她的面前,猩红的竖瞳……那分明是克莱尔的眼睛。
她本能地后退,拼命地甩着手要甩脱那些鲜血。
这将是她的命运么?她知道,她是虚假的赝品,她窃据着本属于克莱尔的人生,终有一日会遭受报应的……
她的双颊瞬间失去血色,牙齿在下唇压出血痕,指尖死死抵住檀木桌沿,她在竭力克制着自己的颤抖。
“佛洛拉,你还好吗?”安妮急忙上前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她。
餐桌上一片狼藉,众人慌忙起身后退。
第三张牌滑落桌沿,特洛伊尔迅速掀起桌布,探头看向桌底。
“快叫侍者来清理一下。”罗贝尔提醒道,“番茄酱一旦凝固,可就难处理了。”
佛洛拉从混乱中回过神来,目光落在桌上倾倒的玻璃瓶上——那漫过桌面的红色液体并非鲜血,原来是她不慎碰翻的番茄酱。
安妮惊讶地望着佛洛拉,她从未见过这位帝国皇女如此失态。
佛洛拉默默接过安妮递来的餐巾,仔细擦拭手上的酱渍。
这世上没有鬼,不过是她心中有鬼。
“佛洛拉殿下需要静养,”安妮轻轻按住佛洛拉颤抖的肩膀,“我送她回学院。”
菲涅站起身,目光凝重地扫过众人。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刚刚接到消息,袭击工厂的吸血鬼再次出现在巴黎西城郊。局势不容乐观,我们必须尽快行动。”
她的目光落在佛洛拉身上,语气稍稍放缓:“佛洛拉,你尽快收拾在学院的东西,我会安排人送你回帝都。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我不能让你继续留在这里冒险。”
佛洛拉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反驳些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低声应道:“是,姐姐。”
晚宴在局促中不欢而散,众人纷纷起身,准备离开。
特洛伊尔站在一旁,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佛洛拉,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那张被番茄酱浸染的第三张牌。
第一张牌是隐者,正位。象征着内省与孤独。
第二张牌是高塔,逆位。意味着某种巨大的变革或崩塌正在悄然酝酿。
而第三张牌……特洛伊尔的目光落在最后一张牌上,审判,逆位。牌面上的天使吹响号角,预示着无法重生的终局。
“这孩子将会毁灭这国!”她在心里说。
特洛伊尔的手指微微颤抖,她深吸一口气,压抑着内心难以平静的悸动。
佛洛拉的身份远比特洛伊尔预想的要复杂得多,而她所背负的命运,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
“伪王于雷鸣的喝采声中被送上绞刑架……”特洛伊尔低声呢喃,脑海中浮现出那则灭世的预言。
表面上,佛洛拉确实柔弱,可特洛伊尔凝视过的眼睛太多,当她看向那女孩的眼睛深处时,她看到的是一潭平静的深湖,但湖底却沉积着无数向上伸出手臂的溺尸。
那是一种令她难以理解的孤独……与疯狂。
她迅速将牌收起,心中已有了决断。终结这个时代的大幕终于将要拉开了,她必须将这个消息带给远在北方的朋友——那位红发蓝瞳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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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罗贝尔殷勤地将菲涅和佛洛拉送到门口,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
安妮并不需要自家人的送别,只是默默地起身,准备独自离开。就在她转身的瞬间,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还在觉得不满吗?”
声音低沉威严,是她的父亲。
罗贝尔的话音刚落,大门被重重关上,吊灯熄灭,月光从窗中投下,大理石的地砖上如同流动着水银。
此时此刻,餐厅里只剩下安妮和罗贝尔两个人,气温仿佛骤然降低,父女间的目光也变得冰冷。
罗贝尔漫步到窗前,他站在月光下,白袍被镀上了一圈银光。
安妮的视线掠过餐桌上倾倒的番茄酱瓶,粘稠的红色正沿着雕花桌腿缓缓下坠:“父亲,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罗贝尔的银杖突然敲击大理石地面,惊起窗棂上栖息的雀鸟,月光在他脸上切割出深浅不一的沟壑。
“当北陆的吸血鬼袭击试验场时,山脚下本应有一个营的兵力在防备。”他踱步到佛洛拉方才的座位前,指尖抹过桌沿未干的酱汁,“现在你明白,为什么他们恰好都去城区巡逻了?”
安妮想起那个夜晚,看到克莱尔她们的车驶出视野时,自己那声如释重负的叹息。原来她精心设计的侥幸逃脱,不过是父亲的网开一面。
“您监视我。”
“是保护。”罗贝尔说,“如果我告诉你,我一直知道那封对理查的举报信出自谁之手,你会相信么?”
安妮明白,她的父亲想说的是,他一直在幕后护着她。她不禁感受到了阵阵寒意,终于明白为何每次遇险总能绝处逢生。
“……感谢您为我的付出,但这不是您瞒着我两头下注的理由。”安妮抬起头来,与她的父亲对视。
罗贝尔轻笑出声,权戒上的水晶折射出吊灯残影:“你以为我在乎是哪个女人登上帝国皇位么?我在乎的只有要如何延续诺尔曼蒂家的统治。”
“那理查呢?您明知道我做了什么,为什么放任他被绝罚?”
罗贝尔的目光依旧平静,银杖轻轻敲击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我的好长子在告解室花费的时间可比在议会厅多得多。比起我这个父亲,他更愿意听从教会的命令,诺尔曼蒂家不需要一个修士继承王冠。”
“所以您的意思是,如果菲涅当上女皇,就要我心甘情愿地看着亨利戴上加洛林的王冠?”
罗贝尔微微一笑,权戒上的水晶在月光下闪烁:“你的血管里流着诺尔曼蒂的血,亨利也一样。我很期待看见你们中的一个能够成为女皇身边的心腹,无论是谁。”
安妮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您知道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因为我和您是一类人。”
罗贝尔的笑意更深,仿佛早已预料到女儿的回答:“放手去做吧,我期待看到我的女儿能左右帝国皇位的人选。只是……”他的语气稍稍一顿,目光变得锐利,“我希望你的手上不要沾上诺尔曼蒂的血。”
“我明白,父亲。”
她知道,这是对她的警告,让她不要对亨利下手。
罗贝尔点了点头,身影逐渐隐入黑暗,声音在空气中回荡:“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他的身影消失在阴影中,仿佛从未出现过。月光依旧洒在餐厅的地面上,银辉如水般流淌。
安妮站在原地,一半脸庞沐浴在皎洁的月光下,另一半则隐藏在黑暗中,唯有那只玫红色的瞳孔在阴影中闪烁着冷冽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