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果然是识字率太低的问题吗……那你帮我做点别的，把文件分分类啊，给水壶烧点水这样的杂活，做完后还请在这里多待一会。”
夏中尉在整句话的末尾加上了一个可疑的请求，让她做完杂活以后还要在指挥部逗留。
这立刻引起了林雨的警觉：“要我待在这做什么……”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很容易让他人产生些不妙的联想，尤其是对方的军衔还比自己高的情况。假如对方藉此提出些不太能拿得上台面的过分要求，林雨有没有机会逃出生天？
他直接明说了请求的内容，“你什么都做不用做，只要坐着就好。如果可以的话，在我工作的时候顺便和我说说话。”
有些难以理解的请求。
不过执行起来很简单，先打开会冒法阵光芒的魔法小炉子，再将一壶没烧开的凉水放在上面。然后钻到一整桌的文件前，按照每张纸顶部的红色醒目标题，把它们一张张分类放好。
比在帐篷里治病救人简单数倍，比蹲在堑壕里打枪挨炸简单无数倍。
顺手还帮忙扫了扫桌面的浮土，将一张可能涉及机密的防区布局图卷起来收回木桌的抽屉中。
接着，按照夏中尉的要求……不对，是请求。她按照请求留在这里，坐在原地，百无聊赖地扫视周遭的一切。
从早到晚闷在这种地方，不见天日的，还没个人陪在身边，长年累月下去心理绝对会出问题，想找个人说说话符合常理。
但……林雨可不是什么擅长聊天的人。
她可以强迫自己去提及一些对方可能感兴趣的话题，不过这样子的交谈不能叫“聊天”。林雨自认为，如果不能将自己心中所想统统倾诉出去，这就不叫聊天，叫迎合他人。
因为这一世和上一世都略有些社恐，她很难对尚未成为交心朋友的人敞开心扉。自从她一个多月前成为医务兵，真正能达到这种水平的人也就南宫姐一人而已。
假以时日，还会加上那四位医务兵前辈，甚至是中校大人。
这位夏中尉嘛……因为相处时间不是特别多，所以很难成为朋友的样子，最多在“熟人”层次徘徊。
而且就算真要聊天，干坐在这里也不知道从何聊起。
她的目光游离，四处寻找可以作为话题提起的东西，并最终定格于桌上那台中校同款魔法唱片机。
“中校大人有和你提起过一个特别的作战计划吗？”
夏中尉似乎对此略感兴趣，“嗯，你说说。”
于是林雨借着聊天的机会，把几天前向南宫姐全盘托出的计划从头再讲了一遍。
“首先，我们可以……”
“……”
“……最后，由我们发起进攻，将战线推到这里，沱城。”
讲到后面，她一时兴起，还给迪亚克拉陆军选好了预想中推进的路线，站在一张山外国的全国地图前指指点点。
沱城，数条铁路从山外海岸线的各大海港延伸而来，交汇于此。早在这场冲突爆发之前，她就已经是山外国的第二大城市，第一大交通枢纽。
这场冲突延续多年并于几天前正式变成“战争”之时，沱城已然成为了兰佛斯陆军最重要的后勤枢纽。
维持兰佛斯军队运作的物资全部来源于海运，用运输船在海港里卸货，然后再从这些连接海港的铁路远远不断运来。
只要将这座城市纳入火炮射程内，兰佛斯军队的补给就会出现短缺，只要将这座城市攻占，兰佛斯军队就会面临两个选择——
要么弹尽粮绝饿死在现有的阵地上，要么全线撤退到下一处城市群组织防御。
稍微懂一点军事的人都能看懂这座城市的重要性。林雨前世当过雇佣兵，对战争也有过不少了解，只瞥了眼地图和战线就看出来这次进攻的主要方向是这里。
如果突破防线的迪亚克拉陆军能一路推进到此处，迪亚克拉帝国就能宣布赢得了半场战争。
剩下半场是让远征军全灭的兰佛斯共和国议会承认战败。
“但是，在我们西北方向的阵地上，即使没有乡音没有传单也没有诱敌进攻引起厌战情绪，他们一样取得了突破。”
夏中尉一句话就否决了林雨整盘大棋的意义，引得她一阵鄙夷。
“这能比吗，用生命堆砌的胜利，代价这么高昂。我这个计划的最理想结果是和谈，和谈呀！才不是把兰佛斯人赶下海，才不是让他们死很多人的同时我们也死很多人。”
林雨将“和谈”这两个字咬得极重，因为这才是她整个计划里最关键的一环。
他没有继续说话，只是摇头，许久后才以林雨听不到的音量喃喃道：“你和他的想法一样啊。”
“话说回来，中校大人安排的那些扩音器都有安装到位吗？”
“……嗯，装了，几天前还试着播了几首看看效果。不过反对的声音很多，主要都在抗议为什么放他们听不懂的歌。”
讲到音乐相关的话题，夏中尉抬手在唱片机上一阵摆弄。不一会，这台小机器也像他身后的魔法火炉一样发着光，然后悠悠地唱起歌来。
才听两句，林雨发现唱片机里面其实是自己的嗓音——而且是跑去录完反战歌曲之后被中校硬拽着录制的那几首。
除了让中校收藏以外，还寄到一个叫王什么的那里，今早收到了肯定会大受欢迎的回信。
没想到还会出现在夏中尉桌上。
“我后来放了几遍这些他们能听懂的，士兵们一致都说很喜欢。其实是你唱的吧？”
被当面夸赞自己的歌声好听，林雨略感难为情，轻声以鼻音承认这的确是自己的作品。
“没想到你唱歌居然这么好听……还会读书，还会医术，还会战略，南宫芸她还真是捡到宝了呀。”
夏中尉收起那幅山外国地图，从桌子下面再拿出一张更大的，平铺在桌面。
“你刚才谈论的思路都是中校乃至他的上级才需要思考的东西，像我这种级别的军官，要看的地图是这种，战术级别的。”
纸面画着许多锯齿状线条，代表一道道横亘两军阵前的壕沟，其间还有各种小符号标注着设施与火力点。详细程度和林雨对着指点江山的山外全国地图完全不是一个层级。
或者说，这种程度的地图才属于军事机密。
“诶？这不是布防图吗？给我这种人看真的好吗……”林雨瞥见最上方标注的字样，赶紧挪开视线，仿佛多看一秒就会被判以窥探军事机密的罪名。
“你早就证明了你不是间谍，给你看两眼又何妨。而且这种地图最为无聊，像你这种女孩子肯定不感兴趣。”
太早下定论了哦中尉先生，前世的我可谓是九分喜欢这种地图填色小游戏的人。
林雨前世的“十分喜欢”则要归给“责任的电话”和“田野打架”这两款游戏，能够间接导致她头脑发热跑去当雇佣兵，可见她对它们爱得有多么深沉。
当然，直至今日也后悔着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入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