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等凌夜辰吱声,那影子稍稍一弯,在灯光下显出黑白条纹。即使从来现实中没见过,凌夜辰也能认出那是什么。

一条五步蛇吐着黑信子从破碎的窗户里探进头,一口咬在吕叔的手肘上,吕叔惊叫一声,伸手去扯那条蛇,结果手一碰就像触电一样弹开,整个身体也顿了一拍不利索起来。

静澜上前掐住蛇脖子,夜女神刀狠狠刺下去,刀刃一扭,抵在蛇的脊骨上,再前后拉拽着切割,生生把蛇脖子割断,就剩条筋连着。

蛇的生命力顽强,近乎身首异处还不松口。静澜只得用大拇指在蛇下颌上一压,蛇才松了口,赶紧把蛇头连着身子拎起来扔远处,那蛇头居然还在地上蹦跶,身子也很性感地扭动着——不过脊椎骨已断,不受蛇脑控制,只是乱挣扎罢了。

此时的吕叔脸色全白了,眼睛失神,像受了很大惊吓似的,靠在门框上发抖,方才镇静自若的神态早已荡然无存。

静澜突然想清原因。十多年前自己在这一家亲戚家吃饭,有道红烧蛇肉,吕叔特意拣给静澜吃,静澜说蛇肉补,大爹你吃吧,吕叔才说,自己以前打越楠人时,在山上挨了五步蛇咬,一个战友懂传统医术,就近从个老朴树上抓了七八只蜈蚣让吕叔吞下,这才保了小命。那个战友后来当和尚去了,法号道生。自己从此怕蛇,更别说吃了。

蛇性胆小,轻易不入人类聚居地。也不知怎的邪乎,居然和外面的疯病人一块儿聚拢过来了。

静澜定睛一看地上那奄奄一息的断蛇,蛇头又一蹦跶,蛇眼干瞪着,好像缠着怨毒的诅咒。

该死!这玩意儿好像也染了病!静澜头皮一麻,旁边的吕叔颤巍巍地开口:“大儿子,这麻蛇不对劲,好像有毒!不是蛇毒,和刚才老王咬我的感觉很像,这东西也染了病!你们以后小心,什么畜牲怕是都可能有病了!”说着努力抽了抽鼻子,好像已经呼吸困难起来。

路易思和静澜换了个眼神,后者把手里的夜女神刀换成反握握紧,路易思对吕叔说:“要不躺下歇息?”

吕叔咬咬牙撑起身子,脸上已经有了水肿,看上去阴影密布很吓人,“冇!你没见阿澜都拿好刀要捅我了?当年蛇咬我我就该死,阿飞救我一命,现在他当道生和尚去,我正好找他弟子还他一命。”

说着一把捏着静澜肩膀,眼睛疯狂乱眨——大抵已不受控制,“我现在出去,帮你们挡着疯子,你们赶紧上车,哪里安全哪里去。大儿子,你阿妈是搞生物的,你也能搞,先保着自己命,以后能做点什么,就做!”

说完也不等其他人回应,转身就把房门拧开,一步跃出。

凌夜辰注意到,在吕叔提到静澜母亲时,静澜一闪而过地战栗了,倘若灯光再亮点,凌夜辰觉得能看到静澜的瞳孔突然放大。

虽然这种战栗转瞬即逝,静澜挎起包,匕首一横,一把拉着凌夜辰跟着出门,后面路易思拉着小辣米跟上。

吕叔嘴里大吼着些方言脏话,在被感染的刀上走和紧随其后几只丧尸面前招摇,然后一摆拳打刀上走下巴上,后者一个趔趄,居然没被退伍军人的拳头打倒,吕叔还想出拳,旁边又来了个疯人,一口咬吕叔手臂上。

“跑!磨什么洋工!”吕叔和几个感染者纠缠做一团,大声乱喊,喊声吸引来四五只感染者,一下把他围住了。

几个人上了静澜的车,摇上车窗,一个身影突然蹿到副驾驶座窗户边,尖叫着猛捶副驾驶窗玻璃。副驾驶座上的凌夜辰吓得差点缩到驾驶座那去。

紧接着,车的后方,吕叔的叫骂声终于已无法维持,刚脱口而出“你妈的……”马上变成“哎呦呦呦!”的呻吟,最后只剩下疯狂的干嚎。

后座上,小辣米被路易思抱紧,大口大口地喘气,嘴里喃喃:“阿爸…吕叔…”

路易思则好像有点兴味地透过窗玻璃,观察着车后面那些攒动的感染者。好像还和一只感染者对视上,那感染者干嚎一声,开始向车的方向奔来。

发动汽车,扬长而去。小镇道路上昏黄路灯依旧,好像一切正常。

凌夜辰看着路边平房里幽幽的灯光,突然怀疑一切会不会是梦境,那些灯光后面,会不会都是如同往常般平静度日的民众……

一道白影一晃,蹿到道路中央,静澜下意识踩了一脚刹车,车灯照耀,人影惨败的脸上两道飞溅血痕格外刺眼,牙床不知为何向外翻出,粘稠的液体糊在上面,挂着丝垂下。

“嗷!”感染者冲着车辆吼叫一声,凌夜辰吓得伸手遮脸,汽车突然加速,座椅背一推,咚的一声,感染者被撞击飞了出去,紧接着被车轮碾过,发出一阵混乱的哀嚎。

“这个总受过交通安全教育了吧。”路易思淡淡发言。好像也不是故意讲冷笑话活跃气氛。

三个人都认出了撞的是谁。

方才婚礼的新郎。

热闹的婚礼才过去两个小时,美食的余味还残留在唇齿间。一切却向着意想不到的方向飞驰而去。

凌夜辰松开捂脸的手,车灯照着路边树木,一棵棵向后飞去,只有车玻璃上的血痕,算是个记号,让他再也无法怀疑一切是不是梦。

静澜伸出右手盖在凌夜辰手上,轻轻压了压,“别怕。总有办法。丧尸而已,又不是第一次见。我是说算上艺术作品里的。”

“学长……我不想死……”此刻凌夜辰自己也感到好奇,曾经无数次想过自杀的自己,此刻为何心中充满对死亡的恐惧。

路易思轻轻笑了声,仿佛早已没有恐惧感,“安心啦小夜夜,相信小澜澜吧,他很强的。”

一出声儿,后排的小辣米好像终于压抑不住,哇的一声哭起来。

还不等路易思安慰,小辣米突然又忍着不哭了,“大哥,能不能请你去我家?我阿妈还在家里!”

开着车不用太怕丧尸,静澜拣着条路转进小镇,按照小辣米说的往他家开去。

原以为路上会遇到其他避难群众,没想到接二连三窜出的人影都是丧尸。越往里去,周遭乱七八糟的叫声越密集。

一直开到个露天娱乐室,里面一群老头老太,手舞足蹈,一眼看去还以为是广场舞改为学杰克逊了。

但一听车声,个个转身,一眼看去还以为是在cos《植物大战僵尸》的舞王僵尸团。

后排的小辣米凑上前看了几眼,身子一软耙瘫了回去。

静澜也不多说,再次踩下油门。

突然小巷里又个人影奔出,嘴里喊“停车!”

静澜油门一松,看后视镜,一个男人追了上来。

“是……是阿跑!刀哥的弟弟,大哥你带上他吧。”小辣米口齿不清地嚅喏着。

刀上走的弟弟吗?静澜刚才见过此人,还差点因为撞狗的事情吵起来。

幸好没有继续吵。否则说不定刀上走会在自己面前尸变,事情就麻烦了。

而他这个弟弟,不知道是不是一个妈生的,怎么看都是个麻烦的主儿。

带上的话,指不定再闹出什么麻烦。

静澜一踩油门,汽车呜噜一响,加速离去。

“龟孙儿!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刀上跑大骂两句,消失在车后方的黑幕之中。

车厢里一片沉默。

“为什么……”许久,小辣米才宛如自言自语地吐出三个字。

四个人此时都处于麻木状态。也许在另外三个人眼里,静澜依然处变不惊,四平八稳开着车,实际上静澜此刻头脑里没有太多东西,一心一意开车,这大概反而是一种应激反应。更多的情绪正在潜意识深处蠢蠢欲动,在此之前,必须聚精会神,找到可安居之所。

这或许是方才吕叔提及自己母亲的缘故。自己母亲的事情传扬开来不奇怪,但不知道为什么吕叔在生命最后关头会想起来说,他似乎知道这会给静澜带来一丝刺激。他也许从来没有把静澜看起来的处变不惊太当回事,知道这和真正的战士的素养不能等量齐观。

汽车在荒寂的山间公路上行驶,一路上没有来车,路两边的树木被车灯轮番照耀,阴森森的,仿佛汽车行驶在巨大骨架上,两边是一排排肋骨。

车厢里死寂无声,小辣米的哭泣也没了声音,只时不时抽一下鼻子。

过了许久,一直双手成环埋头在驾驶中控台上的凌夜辰终于抬起头来,惺忪地看着前方道路。

“我们现在去哪?”

“115观测站。”

“观测什么的?天文台?”

“森林火警。此外如果野象群经过这里,也会有人值守。”

凌夜辰低下头,不想再看前方漆黑一片的道路。

他感觉自己在黑暗的深渊里下坠。即使是周围的几个伙伴也可能飞速离开自己。

还有什么人可以依靠呢?或者说,自己一定要依靠什么人吗?

(我难道就那么废柴,什么也做不到?我也算是个好学生吧,不是一无是处……)

可是马上意识到还在用可笑的分数思维衡量一个人,凌夜辰突然有点想笑。

给父母打电话?

凌夜辰突然觉得父母会洋洋得意地说“早说了不要去那些地方耍,现在好了,你怎么回来?”

也许父母其实没那么无情,但凌夜辰突然有种气鼓鼓的报复心滋生,就不想联系父母了。

也许直接死掉才是最好的选择?

说不定如果没有这档子破事,自己会在高考失败后从阳台上一跃而下。

然后被静澜和可可的乐队写成一首歌,《杀死那个抑郁症患者》,传唱大江南北……

那也比被丧尸咬死好吧。

吕叔悲惨的嚎叫声再次在耳边回响。

等一下,可可……

短发少女温暖的笑容突然在心中浮现。

自己无数次幻想过的事情——自己被那个与其说漂亮,不如说帅气的姐姐拥抱,安慰——这种事情也许真的能发生,据说可可当年就这样安慰静澜学长的……

不过学长本来就是可可的血亲,也许有着外人没法复制的羁绊吧。

“我们去救可可姐怎么样?”凌夜辰一开口就懊悔了,这种提议过于唐突,现在进城会不会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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