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这地方养狗人家很多,但静澜第一直觉就是,自己撞死的狗子是这哥们儿的。

静澜问这个姓刀的哥们儿,你那狗是不是黑黄色,偏胖,长耳朵?

是啊?老板你见过?

可能被我撞死了。

凌夜辰还以为刀哥会冲静澜发火,不过刀哥只是露出颓唐的脸色,“唉,怪它狗命不好。道生大师当初建议我取个贱名,我不听,现在倒好了。”

听到道生大师的名字,静澜的眉毛挑了挑。这可是个熟人名字。不过他不想谈论这事。

“是我开车不小心,大哥不好意思。我可以赔钱。”静澜也不厚着脸,主动道歉。

“不消!不消了!我没管好狗!”刀哥连连摆手,好像是对方在客气似的。

凌夜辰只觉得眼前发生的事情缺乏真实感。

他本来极度担心刀哥狠狠敲静澜一笔。

这时,一旁的老叔插嘴:“小刀,你别说,你们有孽缘哩,小静就是道生大师弟子呢。”

大概相互介绍一下,闲话没聊更多,静澜又说要赔刀哥的狗,刀哥硬是没要,还说:“是不是我的狗都还不好说呢!”

“那正好呀,大哥,要不咱们开车回去看看?”正在吃吕老叔端来的“泡鲁达”(一种椰奶泡面包干的东南亚小吃)的路易思说。

“是了!小刀,狗肉养树,你们把死狗运回来,埋你家泡果树(泡果:本地方言,一种柚子)下,今年能长大泡果。”

凌夜辰无法理解为什么学长敢冒着经济风险坦白是自己撞死了狗,更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个刀哥能那么和和气气。

从小在大城市长大的自己,早被父母灌输了“世界是人吃人的”的观念。

曾经成绩优异的自己也未尝没有从应试教育中的你死我活里体会到一点“吃人”的乐趣。

现在见识到那么豁达、善良的人,凌夜辰感到极其不真实,继而感到一种悲哀。觉得自己的灵魂有丑陋的地方。

刀哥自然同意马上去事发地看看。凌夜辰和路易思就在保国饭店里继续休息,静澜开车载着刀哥回到了事发地。

这不回去不要紧,一回到事发地,静澜就傻眼了,哪还有那条大狗?只剩道路中央一滩血,路上的血痕,那是自己和凌夜辰拖动濒死的狗子留下的。

路边又是一滩血。

“流那么多血,肯定死球了嘛。”刀哥盯着地上的血渍,无奈地摇摇头。

“尸体怕是被路过的老倌儿(方言,老头)捡走了。也是佩服了,哪个老倌儿有这么大力气。”

静澜走上前去,稍加观察,“不对,刀哥,你看看,这血旁边有脚印。”

刀哥近前一看,果然,路边的血滩旁边,有一连串狗脚印,沾着狗血,像一排红梅花一样,沿着路边前进了一两米,大概狗爪上沾的血没了,脚印也随之消失。

刀哥颇为惊讶地蹲下身子,仔细辨认了地上的狗爪印,嘴里忍不住念叨:“真是活久见了!哪有这么大命的狗!静哥,我们赶紧在这周围看看!弄不好旺财真就活着!”

静澜再次回忆了脑子里那条狗在血泊里四仰八叉的惨状,实在无法相信这小畜生的生命力会那么顽强。

不过死狗不会走路,眼下地上的足迹确证了这狗子被撞倒后又站起来走掉了。

相比某些倒地不起讹人的老登,这狗子似乎着实令人肃然起敬。

另外静澜心中也对生物学奇迹来了兴趣。

两人沿着公路搜索了将近半公里,一无所获。

“好吧,好吧,它像风一样自由,我们只能回头。”寻狗不着,刀哥也不再执着,招呼静澜往回走。

静澜“欸”地答应着,耳朵里却隐隐约约听到身后传来隐约的嘈杂。

再仔细听听,好像是羊叫。

刀哥显然也听见了,转过身来,“羊叫?那是我们镇的小辣米,他放羊的。”

说着,刀哥便朝远处发喊:“小辣米,等下去吃酒嘛!”

放眼望去,路那头,那个放羊的男孩飞一样跑过来,也发喊:“刀哥,我也正要找你!你家旺财咋个回事?照我的羊咬!”

一听这话,刀哥兴奋地喊:“什么?你看见旺财了?”

随即又觉得不对劲。因为他知道旺财脾气好,从来不攻击人和动物。

他赶紧朝小辣米跑去,一边跑一边问:“咋个会咬羊?你是不是认错了?”

“没有认错!它刚刚蹿树林里了,好像就在那里!”

几乎同一时间,尾随刀哥的静澜也发现路边高高的艾叶里面,有个黑黄色的东西一闪而过。

“狗在那!”静澜一发声,草丛里的东西嘶溜一动,猛地朝静澜飞扑过来。

肌肉记忆反应最快。这两年因为某个原因练习的格斗术立刻运转起来,静澜侧过身,一脚踢在飞扑而来的狗头上。

“是我!旺财!不要怕!”

看到爱犬死而复活,刀哥自然高兴,赶紧拍着手上前和狗子打招呼。

虽然他也很快觉察这狗不对劲。

狗头一侧扁了,目测都能确认的粉碎性骨折,狗耳朵稀烂,像煮过头的木耳。一只眼珠子都快滚出眼眶了。而狗浑身的毛是蓬蓬地炸开来的,看起来像触电了似的。

这明显不是条正常狗。

但爱狗之心让他没有及时预备戒心。

曾经每天对他摇尾巴,舔舌头的大狗子,此刻突然凶齿闪光,鼻孔喷着恶气,歪扯的眼珠咕噜一转,狗腿一撑棱,朝刀哥飞扑来,一口咬刀哥小臂上。

刀哥疼得大叫,拔出腰上的折刀朝着狗脖子一阵乱刺。

也亏他养狗经验丰富,知道狗脖子大动脉在哪里,一刀刺中,狗血淋头,这狗子的身体终于一点点软下来。

这时候小辣米也赶了过来,三人凑近一看,刀哥手臂上有两排深深的牙印,皮肤已经破了。

“还好还好!”刀哥喃喃道。

“什么还好?”静澜问。

“我去年刚打了狂犬病疫苗!”

“那确实还好!不过我们现在还是先送你去卫生院吧!狗咬了不是小事,疏忽不得。”

刀哥和小辣米商量好,之后赔给小辣米一只羊的钱,静澜也说要赔刀哥的狗,刀哥连忙挥手,“不要不要,我算是清楚怎么回事了,我这狗应该早有病了,所以乱窜,被你撞了主要责任还是在我。小辣米的羊也是狗咬的,责任也在我,我才赔他的。”

静澜感慨道:“老哥你是好人,菩萨要保佑你。”

刀哥憨憨一笑:“是了,我是信菩萨的,信新菩萨的。有时间带你去看看我们的新菩萨去。”

小辣米自己赶羊回家去了。静澜开车送刀哥去了乡卫生院,这才知道刀哥真名叫“刀上走”,“这名字霸气呀,上刀山下火海,好汉的名儿!”

“嘿嘿,正好我们民族刀姓多,爱取些稀奇古怪的名字。静哥也是好名,姓跟名能对上,让波澜安静下来哩!”

二人聊着天,医生已经给刀上走打好了狂犬病的免疫球蛋白,又打了破伤风针,开了点药,然后叮嘱刀上走这两天注意休息,之后还有按时回来复查、补打四针,就让两人离开了。

时间一晃到了下午4点,太阳已经沉到山里面。

天空显出有些许寒意的钴蓝色。

猛立镇的傍晚往往是宁静的,只会有家家户户稀里哗啦的炒菜声。

但今天不同往常。鞭炮声从隔着几栋屋子处响起。

“今天有人结婚么?”正在和保国大叔闲聊的静澜问。

“你们也来吃酒吧!你是老寸家的大外孙,人家不认识你也等于认识你。”

“不了。我赶着去猛山。”

猛山县就是表妹可可的故乡。表妹现在也读大学了,前几天刚回到家。

狗的事情已经拖延了不少时间。再晚的话就要夜间行车了。

作为我国三大林区之一的西南林区,夜间可保不齐会有什么东西从路边窜出来。

正想着,静澜突然想起自己应该给表妹可可打个电话。今晚可能晚点到。

结果掏出手机,屏幕上电话号码跳动,表妹居然也正好打电话过来了。

莞尔一笑,真是心有灵犀。

“到哪啦老哥?”

“猛立。我们的车撞死了刀上走大哥的狗……”

“所以叫你少玩点gta,还好这次是狗……”

寒暄没有持续太久。

“说正事儿。哥,今晚你和路易思他们恐怕到不了猛山了。”

妹妹的嗓音一旦严肃起来,就带有让人心里一凉的冰感。

静澜确实心里一凉。

“出事了吗?”

“大概。猛山县紧急封城了,民族中学也处于封闭状态,可恶,我现在好像出不去了。”

“等等,你是大学生啊,为什么会在民族中学里。”

“回来找学妹玩啦。先不说这个。就我得知的情报是,可能有疫情爆发。”

“那也不至于反应那么激烈吧。猛山县又不是浣熊市。”静澜感到有些难以置信。

“不知道了。哥你说得对,如果真的是疫情,这动作未免太大了。搞得倒像什么紧急事件。”

“那我们乐队的演出……”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凌夜辰同学很想再次打鼓是吧?不出意外的话,这次安排只能取消了。他可能会难过。哥你好好安慰他吧。这是我的感觉,他……他挺脆弱的。”

表妹继而压低声音,幽幽说道:“就像曾经的你呢。mua。”

和表妹道了别,挂断电话。静澜发现有好几辆车又开进了猛立镇。

包括之前路上遇到的运输肥猪的货车。

进入猛山县的道路被封锁的消息,很快由这些车辆的司机在小镇上传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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