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月12日。
通过一个长长的隧道后,公路两边山上的绿色加深了一些。
静澜知道,这是故乡最有特色的毛竹。目的地近了。
不过不等他开个话头聊两句窗外景色,副驾驶上正呼呼大睡的家伙一个不平衡,一头往静澜所在的驾驶座方向倒去。
“你这家伙……要睡觉就好好靠着那边睡啊?!”静澜握方向盘的手差点打滑,赶紧把因为失去平衡而从睡梦中醒来的副驾驶乘客推到一边。
副驾驶上坐着的是一个看起来无精打采的消瘦的男生。
这家伙坐直身子。车厢后排传来少女揶揄的笑声:“就这么想和学长亲密吗?”
“才……才没有!不要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啊。”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凌夜辰揉揉眼睛,叹了口气。
“是我精神太差。上个学期我们市教育局折腾了好多麻烦事,各种乱七八糟的讲座、培训,高三冲刺也让人吃不消。”
“那这几天就好好休息。别管你父母那边,最后成绩好,他们都会闭嘴。”驾驶着汽车的静澜说着,将汽车的驾驶座和副驾驶座窗户摁开。
浓郁草木气、雨水气的风拂面而来。
现在是寒假。离过年还有十几天。
啊不。准确来说还没到寒假。至少对高中生来说是这样。
身为高三学生的凌夜辰当然不可能这么早放假。
更进一步说,本来也不太可能在高三学年外出旅游。
现在他能身在此处,身在好朋友开着的前往景区的汽车上,实在是忍无可忍后厚着脸皮争取到的。
简单来说就是跟父母扯皮:说自己抑郁症发作了,完全不想上学,必须休假。
“亏你有脸现在说你又犯病了!你的期末考试怎么办?!”当时刚刚工作结束,在家一屁股坐沙发上拿出手机刷短视频的父亲,从手机屏幕上面投射来能杀人的目光。
随后大概意识到,自己儿子去年确实确证出抑郁症,于是很不情愿地收了收怒火。鼻子里“哼”地喷出一阵刚刚过肺的烟气。
28号除夕,学校当天放假?期末考试是24号,26号出成绩,27号家长会?
凌夜辰和父亲一一对了接下来学校的时间表,然后保证自己能回来参加期末考,正在这时,哈哈大笑打着电话回家的母亲回来了。
母亲心情很好,好像是什么生意谈成了。听说儿子想在期末考试前休假,居然很爽快地答应了。
这种事情在大多数家庭都不会发生,除非父母极其开明。
极其开明的话,孩子也不会抑郁。
所以凌夜辰的父母没有立即否决高三上学期期末考试前休假这种离谱要求,其原因有三。
一是儿子去年确诊了抑郁症。
第二点很重要。凌夜辰去年期末考试是年级前20,在一个虽然不是全国百强,但差不多百强小开外的高中,保持这个状态,完全有希望冲刺名牌大学。
而第三点是,凌夜辰没有告诉父母,这几个月自己的成绩已经跌落到年级200名开外。
如果告知的话,父母的怒火大概会淹没对抑郁症患者该有的体贴。
唯一希望是期末考试,重回巅峰,那期末家长会将无事发生。
然而这近乎不可能。极其糟糕的精神状态已经困扰自己太久。
现在想想,硬着头皮请求父母同意休学两个星期,这实在不能说是“耍赖”。
他确实很需要一次放空自我。
那天晚上,父母很勉强地答应了他的请求。正好父亲的一个兄弟要回父亲的南方老家,母亲提议让凌夜辰一起去玩十天。脾气暴躁的父亲和兄弟是酒肉朋友,谈事情时扯上兄弟心情就会好一些,总算同意了这桩事儿。
回到房间,松了口气,躺在床上,凌夜辰一眼看到卧室墙角里,已经拆卸了存放在箱子里的架子鼓。
上次打鼓……已经是前年的事情了。
那也是和这群朋友初识之时。
于是他拿起手机。
“我请假了。两个星期。实在受不了了。我感觉自己在毁灭的边缘。我要回老家休息一段时间。”
收到信息的是大学刚刚放假,正在家里打CS2的静澜,后者回复:“老家?没记错的话,你老家离我老家很近,我们最近想回可可的高中,就是民族中学,为学弟学妹们办演出,如果你有时间……”
当然有时间。没时间也要挤出时间来。
凌夜辰想起了胡桃木鼓槌的手感。
从小到大唯一一个自己选择的兴趣。
很容易说服了父亲的兄弟,就是自己大伯,给自己四天时间,自己要去朋友家玩。
毕竟父母是不会允许他离开亲戚一个人行动的。
现在,他坐在了朋友的车里。
窗外风光好得让凌夜辰觉得陌生。从小在北方大城市长大的他很少见过如此茂密的树林,嵯峨的群山。他觉得自己仿佛来到了某二字手机游戏里一个叫“须弥”的国度。
坐在后排的女孩也许嫌旅行太沉闷,凑上前来。
“诶,我说,你们乐队后天就要演出,凌夜辰同学应该还没练习吧?”
女孩名叫路易思。穿着件浅卡其色卫衣,留斜刘海的头发很随意地扎了个单侧丸子。她不是名为Louise的西方人。姓路,名易思。嗯,和某本知名的男主很废的二字小说的男主同姓。
“何止没练习……老实说,我上次打鼓,就是前年和学长,还有可可姐一起的那次表演……”凌夜辰叹气道,一边手里空握想象的鼓棒,抡了几下。
“诶?那岂不是很危险吗?我也算懂一点点乐队,没有两个星期,鼓手回不到状态吧?如果打着打着,手滑了,鼓棒飞出去砸在观众席前排的校长的秃头上……”
“路易思你为什么总是进行那么精细的猜测啊?!”凌夜辰无奈地吐槽道。
静澜其实和凌夜辰说过这个问题,这种表演等级不高,比前年漫展上几个人首次组的乐队的演奏还随意,边疆地区的学校的孩子也没太多见识,演奏得不太好也无所谓。
“你放轻松就好。这次的曲目很简单。”静澜轻按一下喇叭,示意前方路边一个赶羊的小孩哥注意避让。
“U2的《with or without you》,鼓点并不复杂。你听一遍就知道怎么打了。话说之前让你先听听,你听了吗?”
凌夜辰点点头,“可可姐选的歌吗?她还是那么喜欢U2。”
静澜随手点开车载MP3,翻了两页,选中歌曲。
这首1987年摇滚老歌舒畅而柔和的前奏响起。
视线刚刚离开车载MP3屏幕,静澜突然捏紧方向盘一脚急刹车。
汽车框架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后排的路易思差点被甩前排来。
“好像撞上什么了!”女孩惊叫道。
“没事没事,是狗狗。”静澜伸长脖子看了看车前,“真是够了,突然从草丛里窜出来,这狗子没受过交通安全教育吗?”
“一般狗狗都不会接受这种教育吧。”凌夜辰摇开车窗,探出头,看到一条大狼狗四脚朝天,躺在公路中央。身子旁边是刚刚渗出的一滩血。
“真是造孽。”静澜沮丧地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害死了狗狗,以后说不定想撸狗就难了。”
“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狗狗法庭会判你罪让你在狗界有前科?”
静澜下车,简单检查了这条可怜的狗。狗儿没有登时毙命,眼珠子里还有疑似泪水的液体。但颅骨已经有点变形,想来是没救了。
三人在原地等了几分钟,没见有狗主人前来处理。
静澜说这狗老大一只,如果被大货车轧到,车轮打滑,弄不好酿成大祸。这地儿盛产木材、农产品,超载货车那可是日夜不息。
正在这时,一辆满载肥猪的货车缓缓驶过。
所以不如把狗狗尸体挪到路边吧。
说干就干。两个男生确定了狗子没有攻击力,从路边捡来粗树枝,把濒死狗撬到路边。事情办完,用了些餐巾纸和瓶装水清洁双手。
发动汽车,踩油门,三人扬长而去。
“总感觉我们刚刚进行了一起谋杀……”凌夜辰轻轻叹气道。
路易思则露出坏笑,“说不定,狗狗的恶灵会在今天晚上前来报复,缠住小澜澜的手,让他的手再一次……”
凌夜辰不知道为什么,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不准开学长的玩笑!”
“啊!”路易思被稍稍吓了一跳,寻即意识到自己想说的话确实有些不妥当。
静澜曾经因为周围神经病变,在高考前右手臂接近瘫痪,最后被迫用左手写完试卷。
成绩自然一塌糊涂。而且因为不能确定能否治好,也不敢复读。
作为乐队的“临时外聘鼓手”的凌夜辰和“粉丝团团长”的路易思都知道这事儿。
这事儿和凌夜辰加入静澜和可可的乐队也有点关系,不过此处先按下不表。
总之路易思大概最近贴吧看多了,有点沉迷地狱笑话。此时的这个玩笑确实有些不合时宜。
不过静澜摆摆手示意凌夜辰不用太在乎这种事。
“没关系。不在乎了。现在我们要解决的是你的问题。怎么让你振作起来。”
“嗯!没错,小夜同学一定能从音乐里找到属于自己的力量,走出命运的阴霾。所以,和学长还有可可姐组一辈子乐队吧!”静澜不计较,路易思也就顺坡下,玩起了某音乐题材动漫的烂梗。
“真是够了!还在go!”……
旅途重新回归欢声笑语,看来可怜狗狗的鲜血没有带来太多沉痛。不过在欢笑的热情降温之前,汽车就来到了一个沿路小镇,名叫猛立。这里的地名根据少数民族语言而来,总是“猛”字打头。
静澜把车子停在了路边一个极破旧的砖瓦房门口,若不是房门上有匾额,书“保国饭店”四字,没人会把这当作饭店。
老板吕保国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同志。和静澜在这的亲戚很熟。不过上次见到静澜是十多年前了,因此花了半分钟时间才认出这个将近1米8个头的19岁少年是曾经那个跟着自己上山挖竹鼠,负责往鼠洞里灌水的小龙崽(当地民族方言,对男孩子的美称)。
保国老叔嗔怪静澜不早点通知自己,现在也没有好东西招待这群孩子。
“不过隔壁卖‘嚎啰嗦’的小刀刚才好像正好蒸熟了一笼,我去要些来给你们吃。”
“嚎啰嗦是什么东西?”凌夜辰问。
“糯米糕,用芭蕉叶包裹,加红糖、花生,好吃着哩!”大叔笑道。
正说着,一个干练的白衬衫小伙儿走了进来,朝大叔问道:“吕叔,我家旺财你可见了?昨天出了门,到现在都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