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昏迷中苏醒时,凌夜辰以为自己刚刚入梦。

确实,空气稀薄,周遭光线黯淡,身体的各个感官接收不到明显的刺激。一切模模糊糊,像个梦。

此外,身体动弹不得。

(鬼压床吗……)

(继续睡吧,明天还要——)

记忆中似乎有什么端倪浮出水面,阻止了凌夜辰闭上眼睛的企图。

(对啊,现在放假。)

(而且,我不在家里。)

一些伙伴的面孔在眼前浮现。刚开始是笑容,谈笑风生,似乎在指点着窗外的景物。笑容属于谁呢?

但接下来,大脑像发疯一样滚动起大堆的画面与声光色,随之而来是不可阻挡的清醒。

随着清醒而来的则是环绕身体的针刺般的疼痛。

密集的痛感在耳膜里幻化成钢针落地的声音,尖锐而冰冷。

(不是做梦!)

体感最有说服力。不需思考,凌夜辰挣扎起来。

伸出双手,手肘撞在了坚硬的物体上。

类似合成塑料。凌夜辰想起不久之前自己坐飞机时,闲来无事摩挲着飞机小窗的遮光板,居高临下欣赏无尽的云海。类似那个遮光板的触感。

(我在塑料棺材里?)

恐惧像暗火一样在心底里灼出一片灰黑,但很快停止蔓延。

一个更重要的结论浮现出来。

(我……还活着?)

(这里是医院?医疗舱里?话说医院里真的有这种“医疗舱”吗?怎么感觉是科幻片里的东西……)

记忆有些模糊。但凌夜辰可以确定,自己本来应该死掉了。

证据便是依然在脖颈上徘徊的幻痛。

(果然还是继续睡觉比较好。也许一觉醒来自己就痊愈了。)

凌夜辰闭上眼睛。舒适感顺从地在四肢上复苏。一些真正属于梦境的东西,隐约中开始于意识里组装成型:朋友的轮廓,满桌好吃的……

为什么会做这种梦?疑问没有挽留住凌夜辰的意识,他义无反顾地步入梦乡。

但另一个东西挽留了他。

眼睛再次睁开后,凌夜辰好奇自己为什么再度清醒。

直到一声诡异的低吼,在自己耳边响起。

这不是任何动物的鸣叫。带有一丝丝人类声带的圆润,但发音方式很野蛮,口齿混乱,仿佛在用听不懂的语言骂街。

这种听不懂的“语言”唤醒了凌夜辰的记忆。

(这里不会是医院!我只是暂时困在这里了!)

仿佛对他的判断表示认可,耳边再度响起两声吼叫。吼叫中掺杂着恶心的气泡音,好像还有什么粘液滴落的声音。

伴随记忆一起苏醒的,是深邃的恐惧感。

(我不要死!)

一个也许已经重复了无数次的声音,再度开始回响于脑海。

巨大的恐惧磨损了他的理智。凭理智而言,继续静观其变是更好的选择。但恐怖的记忆如狂潮般回涌,瞬间将理智冲得七零八落。

凌夜辰疯狂地推攮“棺材板”,不顾一切想逃离这口“棺材”。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自己的手臂似乎变细了,也许是头脑发热的幻觉,还好力气能使出来。

即便如此,厚重的“棺材板”也不是人力能挪移。

但就在他感到疲惫,并打算放弃时,手指意外触碰到了“棺材板”上的一个环扣——有点像饭盒的锁扣。

环扣有点紧。但手指伸进去,用力一扳,还是被扳开了。

“噗嗤”的放气声响起,周围空气突然变冷,也更加饱满,好像一只冰冷的手伸开五指往肺部支气管里延伸,凌夜辰大口呼吸,终于不可逆地彻底清醒过来。

看来环扣是个手动阀门。“棺材板”,或者说这个类似医疗舱的玩意儿的机械门,缓缓向一侧滑开。

凌夜辰这才有点后悔,也许继续呆在里面才对。

自己身上衣服也没有了。不可能是自己脱的。

因此这里也许真的是医疗舱,是医生把自己放进来的。

但现在也许医生也罹难了。

要再回去吗?回到医疗舱里?

没有医生的话,自己大概会饿死。

那算了。

就算要死,饿死未免太难受。

这么想着,凌夜辰坐起身体,周身又一阵痛,一些连接身体各部位的线路被扯了下来。

因为担心自己身上还留有伤口,凌夜辰又简单摸了摸自己的四肢,看来没有什么异样,也没有触碰造成的疼痛。奇怪的是,腿似乎也变细了。

(难道我已经在这里很久了吗?肌肉萎缩了?)

过多的未知将人环绕时,人的好奇心也会怯懦。

凌夜辰不再管更多,双手在黑暗中摸索,很快又摸到一扇金属门。

用力将门推开,仿佛久候的冷风骤然窜入这个封闭空间,冷得人打哆嗦。

放眼望去,一片猩红色的浓雾由远及近覆盖着一切。天应该是黑的,又或者浓雾过于厚密——

不对,自己的视野似乎过于模糊了。

自己视力并不差,如果不是漆黑一片,不至于看不清外物轮廓。

但现在他注意到了更诡异的事情。

冷风吹拂之下,自己的肩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飘动。

手臂上抬,手指触碰到自己随风飘散的头发,一阵触电感传来。

这是女生的长发。

“啊嘞?”惊异地发出声来,是清透中有丝丝柔弱的女生嗓音。

这嗓音瞬间打破他的猜想:刹那间他还猜想是不是自己沉睡太久,头发留长了。

双手继而检查了身体其他部位,得到了令人眩晕的事实。

显然,这副躯壳,和曾经的自己不一样。

“我是谁?……”凌夜辰颤抖着看着自己纤细的双手。

他……也许此刻应该叫“她”的身体开始颤抖,不知道是因为极寒还是恐惧。

此刻她站在一辆中型货车的货运厢门口,推开的铁门外,暗红色的场景终于逐渐清晰——这是一条公路,许多报废汽车横七竖八陈杂其间,而一些鬼魅般的人影,在汽车之间空隙里摇摇晃晃蹒跚着。

许多鬼影的脸上,仿佛有两点阴狠的光,正在死死盯着她。

发抖的膝盖失衡跪下,寒风吹拂中,收缩的毛孔疯狂地挤出冷汗。

与此同时,听觉在复苏,四下里惊悚的怪叫愈发清晰,也昭示着发出这些声音的个体数量不少。

“不要……世界为什么变成这样了,救我……谁来……”

已经模糊不清的口齿杂乱地吐着字眼,凌夜辰记忆深处,一些片段突然闪现出来。

一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

“学长,杀了我吧……”这是自己的声音。

那双手越来越紧,似乎在专门往脖子上某个部位使力气。

“对不起……对不起,夜辰……”

呼隆!又是一阵冷风吹来,车厢的铁门随之晃动。凌夜辰从回忆中惊醒,抬头一看,一个黑黢黢的人影正立在跪倒的自己面前。

人影模糊的脸庞上,两点绿光如鬼火般闪动。

一阵腐臭气息袭来。如同化脓的伤口。

“我……要死了?”

名为凌夜辰的少女轻轻歪着头,打量着俯视自己的黑影。

刹那间,黑影猛扬起手,如野兽扑食般向少女压制下去。

……

这里是219公路南段的一处堵车路段,或者说原堵车路段。因为现在的情况已经不能简单描述为“堵车”。现在这里,就是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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