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面前的“鬼新娘”对视了会儿,李愚捏紧手里的雷符,继续试探:
“你……不是鬼?”
要是那边的反应有任何异常,他就会立马把雷符丢过去,炸她个外焦里嫩软糯可口。
可“鬼新娘”的反应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只见她面露难色,九分纠结一分迟疑:
“应……应该不是?”
李愚没忍住,问:
“什么叫应该不是?”
“我不到啊,”鬼新娘哭丧着脸,就差蹲下去在地上画圈圈了,“我怎么知道我现在这样到底是算人还是算鬼?”
“现在?”李愚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时态词,“你的意思是,你之前不是这样——你是误入此地之后变成这样的?”
“是啊!”提起这个鬼新娘也反应过来,她瞧了瞧李愚身上的马褂和胸前的大红花,挑起眉,“你也是误入此地然后变成……呃,这样的?”
李愚却摇摇头。
虽然暂且确认了面前少女的身份,可他却并未立即放松警惕。
那两张雷符还被他用两根指头夹着,蓄势待发,随时都能轰出去。
在除魔卫道,驱鬼捉妖这块,他无疑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空有一肚子理论知识,却没有半点实践经验,恰似满嘴嚷嚷着要草天日地我顶死你的群友。
性癖怪异如古神,守身如玉像白纸。
所以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小心驶得万年船,就得苟啊。
于是,苟日的李愚悄悄把捏着雷符的右手塞到了背后,同时摆出一副慈眉善目的样:
“我不是误入此处的。”
“什么意思?!”鬼新娘让吓了一跳,“不是误入,那就是故意啦?卧槽你不会就是幕后黑手吧!”
说完她就迅速拉开距离,往后退去,看样子是想把门关上。
李愚下意识伸出手,掰住门不让它合拢:
“我不是幕后黑手,我是……”
他刚解释到一半就被打断了——被突如其来的尖锐破风声。
发出这动静的是盏台灯。
台灯的一头在鬼新娘手里,台灯的另一头以毫厘之差擦过李愚的大腿,轰一声砸在墙上。
零帧起手。
墙几乎被砸穿,那盏台灯严重变形,碎裂扭曲,只剩个底座跟电线连接着。
“咣当——”
金属制的,几乎已经变成块饼子的灯罩落在了李愚脚边,它震动几下,最终还是归于静谧,安详地躺在了那儿。
李愚用余光瞥了眼那块扭曲得不成模样的金属“饼”,不由自主咽了口唾沫。
刚刚,它是从他裆前擦过去的。
要是它再往前一点,那……
光是想想,李愚就背后一凉。
可他没注意到的是,台灯砸到墙上之后,始作俑者本人也吃了一惊。
显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居然有这么大力气。
不过她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趁李愚没注意,她迅速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姿态。
不说话,装高手。
李愚也被这猝不及防的袭击干沉默了。
是警告?还是……
隔着道细细的门缝,两人相顾无言,各自警惕,像古龙小说里的两位绝顶高手。
绝顶高手交手,生死成败只在一瞬。
谁先沉不住气,谁就先露破绽。
先露破绽的是鬼新娘。
“不管你是谁,有什么来头,我们最好也先保持一定距离,你觉得呢?”
她抛出这样一番论调。
李愚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于是点头:
“嗯,我确实不该贸然接近你,这倒是我的疏忽……”
他顿了顿,又说:
“可我确实不是造成此地怪谈的幕后黑手,事实上,我到这儿之前,这儿就已经很不对劲了。”
“那你是什么人?”鬼新娘歪头,“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你说的‘不是误入’又是什么意思?”
李愚猜到了鬼新娘会这样问。
于是他取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身份证明——他把藏在身后的右手伸了出来,对鬼新娘展示了下夹在两指间的符箓。
那是张五雷符。
夫雷霆者,乃阴阳之枢机,号令万物之根本。故无有雷霆,则无以宰御三界。
雷霆本就是一切魑魅魍魉的克星,虽然李愚道行尚浅,画出的雷符还不一定比民用电网里的220v交流电杀伤力大,平时最大的作用是给手机充电,但用来对付寻常小鬼应该还是绰绰有余的。
捏着这张五雷符,李愚向鬼新娘表明身份:
“我是个道士。”
“道士?”鬼新娘愣住了。
她有点不太敢相信。
好在她的接受能力很强,只是小声嘟囔了几句就接受了李愚的说法。
“所以你是来降妖除魔的?”她问,“那你应该能带我离开这鬼地方……”
说到这儿她突然毫无征兆地顿住,表情怪异,踏踏往后退了两小步,捏紧了手里流星锤似的台灯,一脸戒备,像只应激了要进入棘背龙模式朝人哈气的猫。
“你看我像鬼吗?”没头没脑的,她问。
李愚立马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位误入怪谈之中,被莫名其妙变成了“鬼新娘”的失足少女在担心他把她当成鬼!
那么问题来了——
这位失足少女现在到底算不算是鬼呢?
李愚不清楚。
按理来说,活人落入这种鬼地方只可能是九死一生,恐怕没过多久就会被转化成鬼怪,丧失所有理智,成为怪谈的附庸,只有少数人能够保有一线清明,但也免不了要终日浑浑噩噩,为残存的些许执念而活。
可再怎么看,眼前的“鬼新娘”都清醒得可怕。
她清醒得简直不像是一只鬼。
李愚听老头偶然间谈起过,这世上确有如常人一般能沟通会思考的鬼类,但那玩意儿绝不是一般修道之人能应付的,它们往往狡猾异常,狠辣残忍又道行高深,必须得是「夜游司」里的高人才能将它们拿下。
想到这儿,李愚不禁头疼起来。
“这……”他嘬了嘬牙花子,“我也说不上来。”
然后他又问:
“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误入这鬼地方,又是怎么变成这样子的吗?过程越详细越好。”
“……”
鬼新娘却并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用一种颇为奇妙的,带着点无奈的表情看着他。
她好像在问:
“哎呀,小男人你到底行不行呀?”
——莫名其妙的,李愚想起了这句话。
这是某人对他说过的话,明明那家伙只比他大两个月了,却时常左一个“小弟弟”右一个“小男人”地叫他,搞得他拳头硬了又硬,忍不住想线下真实那家伙,看看那家伙究竟比他大在哪儿。
结果还没等他实施计划,他就得知了那个让他抓狂的消息——
丫居然是男的!
他之前一直都觉得丫是坏女人。
这他妈……
真的会有男的在网上对另一个男的喊什么“小弟弟”“小男人”吗?
就算退一万步讲,那家伙真是男的,可他们俩认识这么久了,那家伙也从来没骗过他钱,甚至还偶尔会给他买礼物点外卖和奶茶。
那家伙究竟是图啥呢?
李愚怎么想都想不明白,索性不在这个问题上浪费脑细胞了。
“相信我好么,”他对鬼新娘说,“我会尽我所能救你出来的。”
鬼新娘闻言挑了挑眉。
然后,出乎李愚的意料,她爽快地点了点头:
“好,反正在这儿我也没其他人能相信了,那就相信你吧。”
不等李愚再说什么,她讲起了自己变成这样子的完整过程。
但其实也就简简单单两句话:
“我上楼,看到六楼西户的门大敞着,看着像刚举行过婚礼,里面却空无一人,只有个手捧红嫁衣的鬼东西,那鬼东西见着我就喊新娘子,喊完了还要追着我把红嫁衣往我身上套——”
鬼新娘摊摊手:
“我跑不过他,就被套上了红嫁衣,醒过来之后,我就到了这儿,变成这样子了。”
李愚听完若有所思:
“这么说,那个鬼东西应该就是那场婚礼原本的新郎徐晨阳了?”
说到这儿他顺便和鬼新娘分享了一波他之前在小区里给人算卦收集来的情报。
鬼新娘听完不禁蹙眉:
“你的意思是,我碰上的那个鬼东西,就是那个疯掉的新郎?怪不得他见人就叫老婆,真下头!妈的,干脆以后管他叫下头鬼好了。”
接着她又转头看向李愚:
“如果下头鬼是原本的新郎,那按理来说,他捧着红嫁衣到处喊人老婆就是为了找回跑掉的老婆吧,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把我误认成了他老婆,可……”
她那灵动的,眼底泛着浅浅暗红的眸子突兀锁定在了李愚身上:
“为什么现在你会穿着这身新郎服?就算要把临时散场的婚礼继续举行下去,跟我结婚的也应该是下头鬼吧?”
她咄咄逼人。
李愚简直要觉得她会这样继续推理下去,然后再次把他指认成幕后黑手。
可他没想到的是,鬼新娘竟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得出结论:
“我懂了!我草,有牛!说不定那下头鬼就好这口呢,他就爱看自己老婆给别人投怀送抱……玩挺大!”
分析到这儿她自己都绷不住了,哈哈哈笑起来,朱唇鲜艳,笑靥如花。
“……”
李愚的嘴角抽了抽,也跟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原本略显僵硬的气氛因为这个脑回路清奇的猜测缓和了许多。
这时,鬼新娘终于放下了手里的台灯残骸,似乎是不打算用这玩意儿把李愚抽得如同陀螺一般旋转了。
她向李愚伸出了手。
“不管怎么样,”她眨眨眼,“恐怕接下来我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所以,重新认识一下?”
李愚点了点头,握住了那只柔若无骨的小手:
“好——我叫李愚,是个道士。”
“李愚?李愚……驴?”
鬼新娘眯起眼,眼神忽然闪躲了下,穿着红绣鞋的小巧莲足也不自觉地并拢在了一起,带着点心虚,她装模作样地感慨:
“哈哈……一不小心念快了连着读就成了驴……”
然后,像是唯恐因此被看出点什么,她迅速转移话题:
“唔……那我就叫你驴……叫你李哥吧。”
“至于我叫什么……”
“江怜!”
少女朝李愚挤出一个笑容,加重语气,告诉他:
“——可怜的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