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返回后勤区的路上,林雨一边踢着石子一边低声骂道,心中对他仅存的感激全都变成了愤懑。
和他又不是很熟,而且就算是熟人,不经同意一下子就拿走水壶对嘴喝下也是件十足的失礼事。
更何况,是在迪亚克拉这种人文社会环境下呢?
简直不可理喻!没有一点自觉,一点也没有边界感——
再也不要见到他了,这种人,死在堑壕里最好不过了!为什么老天不开开眼,降临在那些伤员身上的命运,凭什么不会降临在他身上!
去死去死去死……
眼前的环境突然变得熟悉,环顾一圈,林雨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医疗帐篷附近。
门帘上大大的红色十字图案让她稍微冷静下来,开始反思自己那番话是否有些过分。
作为医务兵咒前线作战的士兵去死什么的,被人听去的话,绝对会被骂的吧。
不再于心底筹措诅咒的词语,林雨转而回顾起自己这一个多月以来与他的相遇。好像自己治过他这么多次,早就两不相欠的样子?
算了,暂且不要想那个烦人的家伙了。
她摇摇头,把怀中的饭盒拿出,走向平日自己打水的位置。
饭盒底部凝固着红色的油脂,光线原因看得不是很清,但她心里清楚这些都东西从何而来,以及它们该如何去除。
找到那块之前洗衣服泡化的半凝固肥皂,挖出一小块抹在饭盒里,令人厌烦的洗涤工作再次开始。
所以说最讨厌了这种人。
十几分钟后,林雨将洗干净的铁饭盒带回中校的住处,却发现他们早已围作一团。餐桌中间的不再是一锅红汤,而是某种十分眼熟的方块形物体。
“喔,小林,来得正好,会打牌吗?”
四位医务兵前辈坐在餐桌的四面,其他三人站在后面讨论参谋,时而伸手对横成一排摆好的方块指点。
“什么牌?”她将饭盒随手放在一旁,凑到更前一点,打量那些方块上的图案和小字。
“麻雀牌,从洋人那边传过来的,你会吗?”
和“牌”毫不相关的词语被放在前面,林雨心中顿时有了种奇怪的想法。
不过她更好奇为什么明知祖国正和洋人打着仗,他们还要玩这种洋人的游戏。“我们和兰佛斯人已经正式宣战了,现在玩他们的棋牌游戏,说出去不好听吧?”
马上她就能明白为什么他们会说她来的正好,已经以及他们为什么敢如此放肆地玩着敌国游戏。
“这是罗尔曼麻雀牌,从罗尔曼帝国传出来的,不是兰佛斯人的游戏。”见多识广的南宫姐为林雨科普道,随后指挥着燕研姐出牌,“快,打这张,你之前等的对子可能被人家捏在手里呢。”
林雨这下也看清了方块牌面上或圆形或条形的图案,带着疑感的语气反问:“罗尔曼?麻雀牌?”
这不是麻将吗?罗尔曼又是哪位?怎么,偷国行为在异世界里也这么常见的吗?
“对呀,很好玩,国际上也挺流行的。话说你会不会,如果会的话,我们再开一桌。”中校这时也加入对话,邀请林雨加入三缺一的牌局,“刚好还有一副备用的。”
“会是会,但打的不太好,所以……"
她打牌烂是实话,而且她还有一个顾虑:这个异世界版麻将是不有着她不曾听说过的规则。
前世就有那么多种规则,不只是不同国家间,甚至是不同地区间。假如异世界的麻将在异世界的环境里衍生出了什么特色的、不为她所知却世人皆知的规则,恐怕她会出大丑。
但……已经好久没有好好地玩过了,从小到大,从当上医务兵到现在。
这一世的她小时候也没朋友,唯二的乐趣是听村中老人讲故事,以及躺在夜空下数星星玩。
当上医务兵之后嘛,满脑子都是人体结构和某处受伤后该以何种方式开刀缝合。
好想玩。
“如果我有什么弄错的地方,望多包涵……”
林雨跟上中校来到另一张桌前,共同参与小屋内第二场牌局。
——少女搓麻将中——
然后毫不意外地次次败北,十把麻雀牌中有整整八把是她放的炮。
若是正常的牌局,她指定会把一个多月的薪饷连带自己的底裤都赔进去,若是传说中的脱衣麻将,她恐怕早就成了杵在桌前的光杆。
“小林雨,答应我,以后可千万不要和别人出去打牌,好吗?”
隔壁桌打完过来指导的前辈在后面按住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劝道,“你这牌技,不出三轮就会资不抵债,然后被那些老赌鬼拉出去提出过分的要求。”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和陌生人打牌的。”
林雨赶紧答应她自己不会那样做,因为再说下去中校就要转过弯来了——那种情况明显只会发生在女性身上,目前的林雨在中校面前暂且还自称着男性。
“我算了算,如果是正常的牌局,你已经欠我一万一千文,”中校拿起记分的那张纸在身则晃了晃,“着实是笔不小的数额呢。”
其他两家的情况,夏中尉从她这赢了四千,南宫姐的话大概是六千多。
“这才几小时就输了这么多,所以,要好好听你杨姐说的话,珍爱军饷,远离赌博。”
“谨听您的教诲……”
被几人轮番教训后,大家一起把两副麻雀牌全都收好放回原处,做完这一切,墙上挂钟已经指向数字“2”,凌晨两点钟。
之前吃火锅的餐桌早已经收拾过,所以现在就可以散伙各自睡觉了,梁玉姐以最高的点数赢得与中校共枕的机会,其他三位前辈纷纷约好明早再决胜负。
尚未成为中校后宫的林雨和南宫姐向他们告别,和夏中尉一道返回前方。但他走路的速度太快,一下子就走远了,剩下两位医务兵和她们依依惜别。
“再见啦!”
“下次再来玩啊!”
先前在桌上不断苦思如何凑出对子顺子,竟然一时间压住了她的困意。被南宫姐带着往医疗帐篷走时,她才开始感觉到自己累了。
打着哈欠,林雨像上次从中校家洗完澡出来那样找南宫姐问了个问题。
“南宫姐……”
走在前面的高个子医务兵用鼻音作出回应,“嗯?”
“那个罗尔曼帝国……它……你知不知道它是个怎样的国家?”
“当然知道,我可是在新式学堂念过书的,不像中校他们那样对洋人们一无所知。”
南宫姐说她也念过书,这是其他医务兵前辈不具备的经历。
“但还是那句话,
你知道这些有什么用呢?了解罗尔曼历史不会让你的麻雀牌技巧有所提高。”
南宫姐不解她为何会对这么个遥远的国家感兴趣,正如她不了解为什么前世的麻将会在这一世成为舶来品。
“不是为了打牌,只是单纯想知道。就像想知道为什么世界是个圆球,就像想知道为什么苹果不会往上落。”
考虑到南宫姐不是时空理论方面的专家,她最后换了个比喻,“就像想知道为什么术前不消毒会导致感染。”
这种想法通常被叫作“求知欲”,一个人作为独立自主思考的灵魂的最宝贵之物。
“想知道是好事,”南宫姐例行在批评她之前先夸一嘴,“但是,知道得太多反而会对自己有害。”
被隔着帽子摸着头,林雨眨眨眼,在月光下表达出自己的疑惑:“为什么?”
“因为我们不是这个世界的决策者,我们只是这个社会的螺丝钉。决策者不会允许螺丝钉自主思考并反……抱歉,我说太多了,刚才那句话,可以劳烦你当作没听见吗?”
南宫姐说到一半突然就不说话,只剩靴子踩在硬化的土壤上留下的轻微声响。
见气氛渐冷,她赶紧打圆场道:“南宫姐懂得好多啊。”
“你知道的也不少嘛,这种游戏明明还没在全国流行开来,你居然也知道规则。”
她很快转而为林雨介绍起罗尔曼的概况,“咳咳,那个问题我还没回答呢。如果要用一句话概括这个国家,我觉得一定是这句话——‘魔法革命的起源地’。”
“罗尔曼的崛起是所有国家的统治者绞尽脑汁也要复刻的奇迹,甚至我们的天子也以那位传奇的皇帝为榜样。”
奇迹到哪怕让那位皇帝自己从头来一遍,也不一定能打出这么个完美结局。
“不过大家更关心的,其实是那位皇帝的传奇爱情故事,在异种族早已迁离旧大陆的情况下,居然还娶了个年幼精灵做皇后,而且还有个炼金人偶对他纠缠不清。据说三者背地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
为什么突然好想听这种故事,难道是八卦之魂发作了?
林雨深深吸了口气,用最快的语速说道:“请务必和我仔细讲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