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沿着集市大街继续向前走,又跨过了一段阶梯,来到了另一个街区,达万普瓦十分推崇这附近的一家露天餐厅,说这里的菜肴最能代表门哈罗亚地区的特色,于是他们就决定在这里解决晚饭。
在点餐之前,伊芙又对众人说,这一顿饭由她来请,想吃什么不用客气。这一路下来,她的确是饿了,若一会儿自己要是点得太多,不管是别人来请还是自顾自的吃,还都是有些难为情的。
比起集市上见到的小吃,这家名叫纳拉-切亚其奇(据说是餐厅老板祖父的名字)的餐厅显然要干净许多,但达万普瓦仍建议她不要点得太杂,毕竟这里有许多外人从未见过的独特食材,并不是每个游客的肠胃都能经受得住的,即便是他自己在从东部城求学归来之后,都要适应好长一段时间。
但饶是这样,伊芙到最后还是将达万普瓦推荐的菜都吃了个七七八八,就和大部分第一次见她吃饭的人一样——他们先吃饱,再吃惊。在用餐时,学者二人组一直在观察伊芙,他们发现,这姑娘看似是在小口地吃,但吃的速度又着实地快。
门哈罗亚主要以稻米和小麦这两种谷物作为主食,这倒是让伊芙感觉有些亲切,但在用餐习惯上这里却更流行分餐制,和克利金有很大差别——和大部分快餐店一样,当地餐厅只会将饭菜搭配好之后盛在一起,按份售卖。
刚出锅的米饭香气十足,闻起来着实是让人陶醉,若再配上精心炖煮过的汤料,那就更是绝配了。伊芙觉得,若这世上有什么食物能让人感觉到“幸福”,那大概就会是一碗平平无奇的米饭。门哈罗亚的大米并不是这片大陆上最好吃的米,但好在这里同时又出产椰子油,在煮饭时,一锅米配上一勺雪白的椰油,便可以做出非常可口的米饭——就像这家餐厅里的一样,晶莹剔透,颗粒分明,口感软糯又富有嚼劲,这样的米再配上鲜咸醇厚的海味料汁与外焦里嫩的煎烤肉类,实在是让人欲罢不能。
到最后,众人早就吃饱喝足,但伊芙却仍捏着勺柄,一口一口地吃着,她吃得很认真,甚至每一勺入口的饭菜比例都要大致相同,于是到后来,同行的几人也不怎么交谈了,他们都在看她吃饭。
等伊芙吃完之后,洛肯兹和贝文就有些困了,他们出了餐厅就说要散伙,嚷嚷着要回去睡觉。此时是当地时间的晚间十点,但实际上克利金才刚到傍晚——森基其与克利金有着大约四小时的时差,按计划,伊芙会在这里休整几天,然后从当地的港口乘船去往最终的目的地齐空岛。
第二天早上太阳刚升起的时候,伊芙就已经醒了,这一觉睡得并不算踏实,但好在这里仍有许多新奇的事物,能让乐于探索的旅者精神百倍。清晨的风还算凉爽,隔着细密的纱窗能看到东面的海岸,叫人从楼下送来早餐之后,她就独自一人坐在窗边吃着,看太阳从海面徐徐升起,看天空从金色变成青色,听海鸟呼朋引伴的叫声,以及过往船只的悠长汽笛声。
这里的早餐相对简单一些——一杯香甜的鲜玉米汁,一盘黏糊糊的由面浆和鱼肉做成的煎饼,一小碟米糕点心和两片小甜瓜,虽然吃起来清淡,但味道也着实不错,尤其是煎饼搭配了当地产的发酵酸酱之后,简直回味无穷。
今天她打算去海边逛逛,但现在还太早了,若按当地人的作息习惯来看,也许向导此时才刚刚起床,门哈罗亚人就是如此,睡得晚,起得也晚。
一出门,她就看到了戈贡,戈贡端着杯子靠在栏杆上,只穿着一条短裤在那里刷牙。在门哈罗亚,像这种“半裸”的穿搭几乎到处都是,伊芙也算是见怪不怪了——这里天气炎热,想不入乡随俗都难。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但伊芙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偏要堵在自己门前,这里是二楼,而戈贡的房间应该是在楼下。
“真不好意思,我完全不知道你住在这里。”戈贡看到伊芙从房间里走出来,倒也很意外,他指着楼下说道,“你看看那儿,我记得昨天还没有这些东西,一夜之间是从哪冒出来的呢?这架子上晾了这么多鱼,臭烘烘的,把方圆十里的苍蝇都给引过来了,所以我只能逃到这上面了。”
“我听说咱们住的地方是专门用来招待外宾的,那这算什么,展示文化特色?”伊芙朝下看了一眼,也皱起了眉。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有件事想问问你——你说,奔龙堡那边的鱼干也是这样晾出来的吗?苍蝇也这么多?”
伊芙隐约记得,戈贡一直很喜欢吃那边的腌鱼和鱼干。
“谁知道呢,你吃了那么多,现在不也还活得好好的?”
“喂,姑娘,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就算只吃苍蝇,也吃不死人……”
“吃不死人?这可不见得。”
伊芙一边与戈贡闲聊,一边四处张望,她是在找雨切。
“在找跟班?”戈贡也看出来了,他对着不远处的木屋说道,“我刚才看到他去那边了。”
“他去那边干什么?”
“这我就不清楚了。”
正说话间,远处就来了几个人,而雨切也混在他们之中,这些人来到了楼下的空地上,将那些晾鱼的架子全都搬走了。
“你是怎么办到的?”戈贡对此很是惊讶,他对雨切说,“我先前也去找过人,想让他们把这些东西挪走,但那人却听不懂我说话……你会说他们的话?”
雨切摇了摇头,“阁下,语言只是一种交流的手段,重点是对方是否有意愿和你交流。”
“这是什么意思?”戈贡不解。
“你可以拿一点钱出来,然后再提出自己的要求——听不懂不重要,他们会想办法弄明白的。”
“可是,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故意把这些东西放在这里的?”戈贡又问。
“你当然可以这样想,但也不必明说。”伊芙接过了话茬,“这些都是小事,完全可以选择最便捷的方式解决。”
“可如果他们以后尝到了甜头……”戈贡却不完全同意这种观点。
“也只是猜测而已,你没有证据,总不能把人想得太坏。”
“但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尤其是在一些小地方,有一些人,只要看出对方是外地来的,那就要想尽办法去骗,甚至毫不掩饰。”戈贡又道,“我以前就遇到过类似的事,就在你们克利金西南方的一个小城里,一个车夫听出我有外地口音,就在半路上就对我说‘你看起来不穷,我得多收你点钱’,于是就在之前商量好的价格上又涨了三四倍——如果你要拒绝,他肯定就会把你扔到这荒郊野岭里,但可惜的是,他这次遇到了我,这人看起来比我要壮得多,可我几拳就给他揍趴下了。”
“你真厉害。”伊芙听得有趣,于是又追问,“后来呢,他没打算报复回去?”
“我也怕他这么干,所以我又威胁他说,自己身上还带着剑,最好放老实一点,我可是圣丰岳的骑士,像你这样的强盗,就算杀了也不犯法。这人原本还不怎么服气,一听我是圣丰岳的人之后就彻底怂了,等后来到了目的地,我假装直接离开,他也没敢管我要钱,不过我还是把应付的那一部分车费给付了——怎么样,没给咱们圣丰岳丢脸吧?”
伊芙哈哈大笑,“真有意思,不愧是你。”
戈贡笑着摆了摆手,“对我来说,这种事实在是稀松平常,不值一提。我倒是很好奇,如果你遇到了这样的事,又会如何解决?你连银骑士泰特罗格都能打败,想必,这种小喽啰更是不在话下。”
“我还没遇到过类似的事,这可能是因为,我更希望能在事情发生之前去规避。”
“倘若真的发生了呢?”戈贡追问道。
“如果真的发生了……”伊芙想了一会儿才回答,“我大概也会和你一样。等事态发展到了只能用武力来改变的时候,谁又敢说自己能忍着不用?”
“正是如此。”戈贡点了点头,“在我看来,若女人拥有了和男人一样的精力和体魄,她们可能会比男人更迷恋于权力和武力,我的妻子纳迪安、我的母亲就是例子……也许正是因为天生的弱势,才促使她们在行为上想要获得某种补偿,而越是优秀的女性就越是如此,她们太骄傲了,绝不愿意矮人一头——我就是这么以为的,不知道说得对不对。”
伊芙没有说话,因为她觉得对方这句话也许是冲自己来的,也不知他到底是想夸赞还是讽刺。
“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来我家做客的时候,你说我有三个老婆,活得很潇洒?”
“好像是有这事。”
“我能看得出你在说这话时只是单纯的羡慕而没有别的意思,但你知道吗,不管是我母亲还是纳迪安,她们其实一直都不太能接受这一点,这是因为……她们不论多强势,却还是只能从自身的角度出发,去思考‘一夫多妻’这件事,她们是亲历者,但你不同。”
“你是想说,我是以你们……以男人的角度来思考的?”在说这话时,伊芙总觉得有些别扭。
“也不完全是。”戈贡说,“倒更像是一种‘超脱’,你也许可以是任何人,也许能做到任何事……就像你们西海岸神话里的时间之神安天弥珥,总能在必要的时候力挽狂澜,这样的本事,是我和阿斯德很难学会的。诚然,在那些老人看来,阿斯德的确能成为一个靠谱的好领袖,但在某些情境下,他们可能会更需要你这样的人,所以……如果你的手段依旧层出不穷,就意味着,这场‘竞争’拖的越久,你的优势就越大。”
在西海岸神话中,安天弥珥毅然告别了众神,只身走向了未来,随着时间的不断推进,他的身体却变得越来越年轻,直到在时间的尽头变成了婴儿,作为代价,他也失去了所有神力,但……婴儿却预示着无限可能,所以当末日来临,众神皆陨之后,安天弥珥便又摇身一变,以创界女神的身份完成回归,并孕育了新的世界(也就是现在的世界),等做完这一切之后,她又重返未来,再度变回了婴儿。
在戈贡看来,无论是模拟作战还是与银骑士的那场比斗,伊芙总能在十分险恶的条件下取得胜利,其手段也是闻所未闻,实在是难以琢磨。
“你不会是想把我夸得飘飘然,然后再趁机把我打倒吧?”伊芙笑着说。
“没这回事。”戈贡侧过身子,看着远处的海面,“我只是觉得,咱们同台相争了一年有余,但不论最后结果如何,我所得到的最大收获就是,认识了你和阿斯德……两个天才。”
“你……难道是想退出?”伊芙问。
“当然不是。”戈贡笑了笑,“在我们草原那边的摔角规则中,处于劣势的一方是没有资格放弃比赛的,只有优胜者才可以自由选择,所以现在还不是时候。”
阳光又变得热烈起来了,向导达万普瓦在这时也终于来了,而随他一起前来的还有昨天同行的两位东部城学者,洛肯兹和贝文。
考虑到正午的炎热天气,伊芙又换了一套打扮——上身穿一件轻薄而透气的半袖白衫,再配上一条长及膝盖的高腰伞裙、以及带有绑带的浅色小皮鞋,出于驱虫和防晒考虑,她还搭配了一条淡白丝袜和带有镂空花边的小披肩,披肩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可以遮挡浅色衬衫下的内衣痕迹。
年初的时候,安德文纳把一件储物器当做见面礼送给了她,而在后来,这东西也不可避免地成了她的随身衣柜,毕竟用起来既私密又方便。有时她也在想,把储物器当成衣柜的确是有些大材小用,甚至有些奢侈,而频繁地更换衣物,又是否会让别人对自己产生一种轻佻而娇纵的印象?
在出门之前,她解开了头顶的束带,让柔顺的黑发相对自然地搭在肩上,随后又将昨天从集市上买来的一顶遮阳帽戴在了头上,轻巧的编织帽上点缀着一朵假花,看起来还挺搭的。
别想那么多了。她对自己说。
而且也耽搁得够久了。
她收起了镜子,随这些新认识的朋友们一起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