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老祖宗年轻时也曾行走天下，拜会五洲四极少年天骄、大宗英杰，一人一拳不知败尽了多少同辈，至如今，当年旧人也早就相继离去。他如今在世上在意的除了姜家，便只有这座在自己眼前一点点生长起来的永安城，眼见妖月此等行径，他又怎么不怒？

但愤怒是一回事，要如何去做是另一回事。

姜家老祖宗没有爆发真气去阻止她，只是夺回了平衡，右手抓向了妖月的脑袋。他直觉感觉妖月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其他暂且不论，她得以存活一万年的“理由”在哪里？

世上不存在能让人延寿五千年之久的灵丹妙药，能做到这种事情的除了仙器便只有与上三境相关的东西——据他推测，妖月许是摸到了上三境的门槛，甚至已经半只脚踏了进去，借助那口含天宪、一言成法的特性才能为自己延寿五千年！

他原本已经做好了对付上三境的打算，但妖月似乎只是普通的大妖而已，这不免让人心头困惑，让人更加警惕——在已经确定有猫腻的情况下，表面的平静只能说明其内里在酝酿着更大的风波！

先杀了妖月再说其他！

姜家老祖宗再次催发仙器，气息变得缥缈、高远，身形变得厚重、宽广，仿佛与天地合一，一身气血却在同时衰弱下去，整个人变得更加苍老，这样的举动在加速他的寿元损耗，但这是可以承受的代价——只要再来一拳，世上便再无妖月！

就在这时，他突然看到了一道漆黑的刀光。

一道斩碎了万千楼宇，盖压了日月星辰，一瞬之间甚至要比被“造化无缺”加持的他更加璀璨、更加耀眼的刀光！

姜家老祖宗瞳孔微张，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继续动手！

他老命一条，没了就没了！

先杀妖月！

妖月那月白之色的妖气仍在向外翻卷，姜家两位宗师已经到了外围，青色的东华真气放出，两人合力勉强挡住了这不断席卷的妖气。

永安城并非没有护城大阵一类的事物，事实上他们方才便在守着大阵中枢以防破坏，但妖月“以实化虚，化虚为实”的能力或许只能让她在与大宗师的战斗中略占上风，面对这些不到至人境的事物、修士时却可以做到比任何修士都更加干脆的碾压。

只见片片涟漪浮现，无声无息间，永安城的护城大阵便如同从未存在过一样消失在了世间，他们两人不得不亲自出马。

这一切都在极短时间内发生，说来复杂，场中如今也不过流逝了那么两三息时间，大知客僧和云瀚虽已悍然出手要挡住那几乎可称偷袭的攻击，但终究慢了一拍，姜镇海、姜平天两人也只是注意到了战场中的情况，甚至来不及生出几分情绪来。

眼看长刀就要落下，姜家老祖宗要与妖月一同身死，大知客僧却不像云瀚那样淡然，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脸色微变，双手合十，竟是在刚才的招式之后再接了一记狮子吼！

“吼——————！！！”

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怒吼出口，恐怖的声浪滚滚，未处在他正面的山脉彻底崩溃，声音笼罩范围内的大地掀起，卷入半空，超越了声音传播速度的同时出现在了方圆数十里内的所有人耳边。哪怕他可以收敛了范围，控制了威力，无数凡人被这一吼，也是直接软软啪啪倒了下去，中四境及以下的修士同样晕了一片，就连他身旁的云瀚也感觉一时头昏脑涨，无法控制身体。

这……云瀚陡然想起与大知客僧出发之前，苏晚天和自己私下里交谈的内容。

“大知客僧目的成谜，整座永安城所有的宗师大宗师来到此处都有理由，唯有他单单只有所谓的‘斩妖除魔’……连弈天阁主都未必算到了妖月会在此处出世，他又是从何得知？另一个提前知晓详情的可是夜尽天明，千面郎君。太上长老，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须得小心谨慎。”

他又想起刚才大知客僧提到的“仙器·虚谬妄绝镜花水月”。那是个自己此前从未听说过的名字，要知道五洲四极虽大，仙器却实打实只有三十六件，连他这个十二宗之首、三千岁有余的太上长老都不知道的仙器，大知客僧是从何得知它曾被妖月持有？

包括此刻也是，云瀚确信大知客僧绝无偷袭之意，要是他有这份心，早在刚才对付妖月时就该动手了，何苦忍到现在？这份刻意收敛的威力的狮子吼同样如此，其中绝无趁机作恶、背叛正道之意……可这又是为什么……

战场中，已决心要和妖月同归于尽的姜家老祖宗突然看到妖月脸色平静下来，变得冰冷无情、高高在上，一缕缥缈无形的清气出现在了她身旁，衬托得她恍惚间如同天上人。

这就是她的后手，她的底牌？姜家老祖宗心念飞转，毫无收手之意，眨眼间便到了她身前，一只砸碎过无数邪魔外道的拳头就要落下……然而，妖月却突然开口了。

“死。”

刀光越过姜家老祖宗，将她的喉咙斩开一半，狮子吼远远而来，吼散了一切音浪，但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却仍然传入了离她最近的人耳中。

姜家老祖宗的心脏突然停止了跳动，血液停滞，继而消失不见，骨头如同窗户纸一样被轻易粉碎，肌肉被切开，大脑被搅成浆糊……无穷无尽的足以让凡人当场毙命的伤势出现在了他身上。

他的东华真气逐渐消散，变淡，那份万物流转生生不息的性质消失，他的修为逐渐倒退，很快就从至人境跌成了初入炼气的水平，甚至于，他的过去都在被修改，记忆中已没有了年轻时的过往。

言出法随！

上三境！她真的通过某种手段，半只脚踏入了上三境？之前不用，是因为这方法对她来说也负担极重？

无论如何……没用！

“造化无缺”也是仙器，在这短时间内，除非倾覆天地，否则他便不会死去！虽说在那之后自己也肯定伤重难治、耗尽了寿元，但妖月肯定也得死！

姜家老祖宗继续出拳，仍然出拳。

但他视线之中却又发生了变化——“千面郎君”出现在了周围！

她此刻是东方月打扮，但大宗师的气息却没有掩饰，令人瞩目的是，她手中托着一面镜子，镜面光滑，宛若湖面，镜身雕有天空、地面、龙凤、走兽、飞鸟、走卒等图案，仿佛一个微缩的世界。

她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浅淡微笑，开口说道：

“——峥嵘栋梁，一旦而摧，水月镜像，无心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