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了姜家，逃离了那差点一刀劈死自己的无名刀客，钻进了一条阴暗小巷中的荀秋捂着胸前那无论如何都不像是用手能起到作用的巨大伤口，只感觉浑身的温度都在随着血液流出，身体以能够察觉的速度变得一片冰凉。

无名刀客那一刀不单单只是皮外伤，她的根骨、经脉、灵魂都在这一刀下受到了和肉体相差无几的伤害，如果不是方才东华真气充塞经脉，与她的经脉属性相性极佳，残留的生机仍然着滋养躯体，她早就死在了那一刀下。

“哈……哈……”

不行……走不动了……眼前一阵阵发黑，既不知道该去哪里，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走下去的荀秋靠在墙上，身体向前一跌，直接摔在了地上。

这个动作让伤口更加迸裂，汩汩鲜血流出，荀秋勉强摸了摸那血肉模糊的前胸，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甚至以为自己摸到了跳动的心脏……值得庆幸，无名刀客的刀利得很，血肉里没有多少骨头渣子。

真幸运啊，没有疼到那么要命的程度。

因为伤重，她已经变回了自己原本的样子，不合身的黑袍搭在身上，让她看起来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如果是苏晚天，肯定会这么嘲笑自己。

荀秋努努嘴角，算了替他笑了。

她小心地揭下黑衣，露出了内里的太玄宗白袍，然后将其卷成一团，扔到了巷子的角落。

荀秋蜷缩了起来，这个动作仍然有点大，但能让她感觉不那么冷，而且，也能带来一些若有似无的安心感。

她突然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个夜晚，想起了那彻骨冰寒的一剑，此时的情况与那时有些相似，但却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那一次，是无妄之灾。

这一次，是自己主动参与，早就做好了出现意外的打算。

那一次，自己是弱者，放眼世间已是举目无亲，只能倚靠母亲的尸体，等待可能有可能没有的救援。

这一次，自己是强者，是修士，是挑衅姜家的夜尽天明东方月，是五境对抗九境，从至人境手下逃生的人榜第一。

自己早就不会像小孩子那样哭了。

稍微休息了片刻，随着经脉挤出一丝东华真气，荀秋的状态好转了一些，大量的失血受到了控制，头脑也清醒了些，便撑着墙起身，向着巷口走去。

得去找窝囊废……

他是个普通人，肯定受不了波及……

之前冻住他，他不会还没解开吧……

思考着问题的荀秋没有注意脚边，突然间被绊了一下，身体不受控制地再次跌倒在地，就连双手下意识护住脑袋的动作也慢了半拍，脑袋结结实实地磕在了地上。她如遭重击地脑袋发昏，就连疼痛也无法阻止思维陷入混沌的脚步。

仅剩的一点清醒，然后低下头，去看自己脚边的是什么东西——一根木棍。

一根破破烂烂的，一眼看去像是木棍的扫把。

荀秋怔住了，片刻之后，她咬着牙站了起来。

她是强者，所以，这种挫折根本不算什么。身体还能动弹，虽然很勉强，经脉也在制造着东华真气，自己肯定能撑到和苏晚天见面，那时候伤势肯定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哪怕暗伤还在，肯定也能再去和什么狗屁宗师大战八百回合。

身体阵阵发麻，手脚失去触感，经脉抽疼，每一根骨头每一块血肉都在告诉她，现在该停下来休息，每一丝理性都告诉她，现在不是和自己较劲的时候……但她偏不要这么做。

只有弱者才需要休息，需要养伤，需要各种各样的帮助，只有弱者才会落到狼狈不堪的境地……没错，自己是强者……我是强者……荀秋应该是强者……

然而，刚刚走出巷口，她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荀秋——！！！！！”

那是熟悉的，很普通的，此时听起来甚至带着几分傻气的声音。

荀秋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什么也不想再去想、再去做的向前栽倒。

接住她的不是冰冷的地面，而是另一个人的手，另一个人的怀抱。不是很舒服，衣服很冷，不比地面要好多少。眼前发黑，耳边的声音也跟着模糊起来……

“荀秋？荀秋？你这伤……白瑾，你身上带没带丹药？荀秋，别睡！醒醒，再撑一会！

真强人所难啊……明明这么要求，又干嘛要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我的面前。苏晚天，你真是……荀秋一点一点地阖上了眼睛，她努努力，想要用与平时相差无几的语气开口，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那股虚浮。

“别吵，我还没死呢。”

这话让苏晚天更加着急，他一边跟白瑾打着眼神让他快点找来疗伤丹药，一边忍不住低下头看一身血衣的荀秋，短短几秒之后，白瑾就动作飞快地将一个玉瓶递了过来。

苏晚天就要去接，但也在这时，一片又一片的涟漪出现在了空气中，如同荡漾的水面般，将整座永安城倒映成了镜面。

清脆一声响，玉瓶摔在地上，成了粉碎。

……

“千面郎君”怎么会在这里？

东方月怎么会在这里？

战场之中，所有人眼中都或多或少地出现了惊愕之色，然而“千面郎君”却没有享受四五位大宗师目光注视的想法，她屈指微微一弹，手中镜面出现波动，倒映出了另一座永安城。

于是，恰似光阴倒转般，狮子吼未曾出口，因此而晕而死的人纷纷复生，山脉自下而上地垒起，土地恢复了平整；被妖气吞噬的小半座永安城再复原状，上空覆盖了一层青色的法阵……

一切都如同镜中花，水中月，从未发生过。

“东方月”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千面郎君”扫了眼姜家老祖宗，手指一弹，以仙器之力强行化解了对方身上的种种“死亡”，将其推出了战场之中。

咔嗒一声，失去修为的姜家老祖宗无力掌控仙器，形如玉筒的“造化无缺”掉落在地。

“千面郎君”转头看向妖月，清冷道：

“你那一缕仙灵之气，换这水月镜。”

没有任何犹豫地，妖月同意了下来。

得到了妖月长生之谜的“千面郎君”反手将那一缕清气甩到了姜家老祖宗身旁。

“算是感谢姜家对我的帮助。”

然后，她捡起了“造化无缺”。

“但是，贼不走空。”

她环视一圈，嘴角勾起：

“夜尽天明，东方月，拜会过各路大宗师。”

回应她的是如来神掌与万物九如，但“千面郎君”的身影却也如涟漪般变得虚幻不定，仿佛失去了仙器她就失去了存在的根基一样，逐渐从世界上淡去。

“最后送你们一条消息。水月镜这件仙器召唤出来的可不只是梦境和虚假……真要杀她，得在梦里。”

招式落空，大知客僧抬头看了眼远处持刀望天，逐渐消散的无名刀客一眼，便再出了一记如来神掌，直指妖月。与佛光万丈的如来神掌相反，云瀚的万物九如从妖月背后而来，其内里没有阴森可怖的死气，却自有一股万物转秋，草木凋敝，人力难违之感。

然而，妖月已经握住了“虚谬妄绝镜花水月”。

身为它真正的主人，无需催动，仙器便完成了她的心中所想。

真实无缺的大梦，伴随着粼粼水光降临在了永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