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边患,若边疆不稳,外敌入侵,岂不是亡国之祸?”

少年的语调微扬,眸中透着些自认为深藏不露的狡黠,落在宋青舒的眼中却显得既清澈又愚蠢。

宋青舒轻轻一笑,那笑容难得不带一丝嘲弄,却依旧引得纪寒心里一阵不快。

“边患确实关乎国家的存亡,但水患却是百姓心头的重担。”

她声音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陛下,边疆之祸乃是刀枪相向,虽生死一线,百姓至少尚有一线生机。然而若是水患成灾,洪流肆虐,百姓何处可逃?田地尽毁,家园化为泽国,生计断绝,饥寒交迫。如若再逢朝廷赈灾不力,积怨难平,恐民心动荡,揭竿而起,便是迟早之事。”

宋青舒每说一个字,纪寒的心跳便像是被捏紧了一分,他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仿佛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

穿越前,他生活在和平年代,尽管家庭不算大富大贵,却也没让他见识过什么叫人间苦难。

宋青舒一上来就告诉他百姓要造反,造谁的反?当然是他这个当皇帝的反。

可问题是他什么也没做,躺着也中枪啊!敢情受伤的就只有他这个狗皇帝呗?

“那依宋相之见,这两者又该如何应对?”

纪寒抿了抿唇,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些。

宋青舒微微一笑,将手中的书卷合上。

“边患需用重兵防守,先安抚而后镇压;至于水患,需以防治为先。”

“治水看似琐碎繁杂,却是攸关百姓生计的大事,做的好便可化解长远隐忧。”

“陛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边疆的敌人,您可以用兵刃去抗衡;可百姓的怨愤,却唯有仁心才能平息。”

......

讲习殿外,大片的梧桐树叶已经尽数转黄,仿佛将整个天地染成了一片沉稳的金色。

微风乍起,枯黄的叶片被卷入空中,好似一只只筋疲力竭的飞鸟,旋转了几圈后缓缓落地,铺在青石砖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殿前宽阔的台阶在正午的阳光下泛着微白的光泽,光滑的青石砖,纵使被光照拂着,依旧沉默而冷硬,砖缝间隐隐冒出的青苔如同时间的刻痕,将这皇宫的岁月无声地藏进其中。

阳光透过镂刻的云纹洒下,映出清晰的纹理,但那些明暗交织的影,仿佛也被染上了深秋的凉意,驱不散骨子里的冷。

宋青舒走出殿外,唤来了一直静静守候在一旁的安雅,见只有她一人站在那,不由奇怪怎么没看见陆雪儿的影子。

实际上陆雪儿早早的就被纪寒打发出去了,纪寒需要了解外界更多的信息,而身边却只有陆雪儿一人能用。

他让陆雪儿带着他的私房钱出去“招兵买马”,陆雪儿正好也有自己的打算,两人一拍即合,于是她一大早便离开了皇宫。

宋青舒看着安雅来到近前,待到安雅俯身一礼后开口问道。

“昨日陛下离开讲习殿后,都做了什么?”

她的声音柔和,语调不疾不徐,仿若只是例行公事的问话,甚至听不出太多情绪。

也确实是例行公事。

尽管纪寒看着好像一夜未眠,但在这皇宫内他又能玩出什么花样?

安雅抬起头,怔了怔,似乎是在努力回忆昨日发生的事。

片刻后,她垂下目光,语调平稳地开始讲述,从纪寒在讲习殿中的表现,到后来听闻被宋青舒罚没了晚膳时的模样,丝丝缕缕,毫无遗漏。

她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唯独提及纪寒吩咐陆雪儿抓了御花园的一只兔子做烤肉时,她的声音顿了顿,那停顿微不可察,甚至连她自己都不曾发觉。

“哦?”

宋青舒轻笑了一声,想到纪寒灰头土脸地在火边折腾的模样,不禁饶有兴致地问道,“陛下还会烤兔子?”

很难想象那样骄纵的少年烤起兔子来是副什么模样,恐怕会急得跳起来让兔子自己在火上转个圈吧?

“是。”

安雅应了声,而后继续答道,“陛下说,是以前偷偷和皇女殿下溜进狩猎场,从那里的侍卫身上学的。”

说到这,她的眼前又浮现出了那个少年在暮色的映衬下单薄又孤独的身影。

“嗯,后来呢?”

宋青舒抬眸看了她一眼,笑意稍稍敛去,接着问道。

“后来......”

“后来陛下回了寝宫,单独和陆雪儿谈了些什么,那晚陆雪儿便未曾踏出陛下的寝殿,今日一早方才从陛下的寝殿中出来。”

不知为何,安雅故意隐瞒了纪寒向她询问关于那几位皇女死因的事,同样也隐瞒了她发现纪寒午夜悄悄离开了寝宫的事。

“安雅,吃了朕的东西,那便是朕的人了......”

那少年得意洋洋的声音像是突然浮现在耳畔,安雅的思绪一时恍惚,回想起那只被烤得焦香的兔子,还有少年随风飘扬的墨发,以及心底那丝不知因何而起的悸动。

“没了?”

宋青舒看了她一眼,声音适时响起,轻淡却带着一丝探寻的意味。

“没了。”

安雅回过神来,平静地答道,话音落下时,轻轻欠身行礼。

正午的阳光越发明亮,铺洒在两人的身上,远处传来的钟鼓声低沉绵长,缓缓在天际间回荡。

宋青舒眼睫颤了颤,静静凝视着面前微微俯首的少女。

她想起了烈火中的一次次相遇,想起了那一双双绝望中点亮的双眸,她本以为这条满是荆棘的道路,会有人与她一同走到终点。

然而此刻的阳光如此刺目,她却发现,自己的影子显得那般黑暗孤独。

“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天下的血,不该流成你的路......”

苍老的声音不断在脑海中响起,不知怎得,死去的远古回忆突然开始攻击她,一幅幅,一幕幕,带着无法遗忘,深入骨髓的痛苦。

原来,她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

“嗯,我知道了。”

宋青舒轻轻颔首,声音难得带上了那么一丝人情味,“有时间回去看看你的母父,祭拜的时候替我问声好。”

安雅愣了愣,当她再抬起头时,看到的便只剩下那个逐渐远去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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