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大宗师、一头大妖的战斗看上去滑稽又诡异，你来我往、身形变化之间竟是没增添多少伤势，所有的攻击全都落到了空处，若是有旁观者，只怕会觉得此处正在上演一出三流的戏剧。

不过，妖月却是一点一点地取得了优势。

相较于两位大宗师，她对真实与虚假、幻觉的操控显然更为精熟，而手握此等进退自如的能力，但凡是个有脑子的就很难不占据优势——然而，优势并不意味着胜券在握。

对手是两位同等级的大宗师，妖月此刻也不过靠着能力特殊打了个猝不及防罢了。太玄真气无所不包，无所不能化，向来不惧久战，拖得久了，云瀚自然会对她制造的幻觉免疫，而大知客僧则更为恶心，不仅能“无效你的无效”反制她的动作，本身也皮糙肉厚，极为抗打，不是体修胜似体修，屡屡以肉身替云瀚抗下无法闪避的重击。

虽说他必会因此折损所剩不多的寿元，但这场战斗又不可能持续上三天三夜，在大知客僧寿尽而死之前，妖月肯定要先被拖死。

毕竟她的状态也不算好，玉海龙和“千面郎君”的些许血肉可不足以再现一头大妖的全盛姿态，妖月此时也气血虚浮，难以久撑。此外，不管她靠着何种手段活到了如今，其效用都已到达了极限，论寿元，此刻的妖月未必比大知客僧更多！

半空之中，身形虚幻的妖月突然伸出手去，云瀚只觉她明明与自己还有一段距离，那双手却抓住了自己，穿透了躯体，抓住了精神与灵魂——她要直接干涉云瀚的意志和灵魂，制造出与真实无异的幻觉！

同为上三境之下的最强者，这样的手段难以发挥太大效用，但此刻的妖月却是不管不顾，无视了来自大知客僧的攻击和云瀚的悍然反击，用以命换伤的姿态，成功让云瀚陷入了一阵恍惚之中。

陈旧又久远的记忆涌上心头，太玄宗的太上长老恍惚之间仿佛置身于昔日的太玄山顶。云雾弥漫间，他看到自己悉心培养的弟子，当代太玄宗主带着遗憾与愤恨坐化，又看到日升月转，与自己比起师祖徒孙，更像是爷爷和孙女的云素衣、云青萍在山巅拔剑相对……

种种回忆，种种忧虑，种种情绪涌上心头，他一时之间竟是呆愣原地，无法行动。

轰————

大知客僧远远一掌拍来，真气外放，形成了一只巨大的金色手掌对着妖月拍来，隐隐有佛音相随、功德缭绕。

正是恒空寺不传之秘“如来神掌”！

妖月难以躲避，竟是以肉身硬抗了这一击，镜花水月、似真似假之感再次出现，没让她被一记如来神掌拍成肉泥，但修改现实、化实为虚也并非全无消耗，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许多，身后一根尾巴也变得虚薄无比，近乎消失。

如来神掌透体而过，继续向前，直接推平了永安城附近的一片山脉，见一招落空，大知客僧也顾不得会伤及无辜，双手合十，两腮鼓起，就要施展出佛门神通狮子吼。

然而，妖月却出人意料地伸手一弹，一颗被压缩到极致的漆黑火球径直朝着云瀚飞去，那火球似真似假、闪烁不定，若为假，便是无事发生，而若为真，则仍在愣神的云瀚必会因此重伤。

大知客僧不得不放弃追击的机会，回身一记如来神掌拍出，替暂未回神的云瀚拦下了这一击。

妖月争取到了时机，却也无追击之意，身形一闪，在月下拖出一道银白的长影，竟是径直朝着永安城飞去。

见她飘然远去，大知客僧未着急追击，先是以佛门手段唤醒了云瀚，然后问出了心中疑惑：

“云真人，你可感受到了？妖月施主似乎心不在你我二人身上。”

云瀚从幻象中脱离，向远处看了一眼，说道：

“妖月似乎有些急切和焦躁，动手以困住你我，找寻脱身机会为主，真正的杀招却是从未出过……莫非永安城内有什么是她急需拿到手之物？”

大知客僧略微沉吟，说道：

“云真人可曾听闻过一件仙器？‘虚谬妄绝镜花水月’，传闻它有着制造幻觉，化真为虚、化虚为实之能，乃是上古仙人云梦真君留下的法器。上一次出现，据说就是在妖月施主手中，最后也随着妖月施主一同消失在了世上。若妖月施主万年来未曾离开过此地的话……”

……

姜府，家主小院中。

荀秋哪能认不出眼前这个黑衣持刀的家伙？

他正是万年之前与妖月同归于尽的无名刀客！

他手中那柄锈迹斑斑的长刀荀秋几日前还在妖月盘踞的小院中见过，甚至差点用脑袋接了一下！

妖月残魂一刀都差点把她劈出走马灯，更何况无名刀客本人？！

别看她能和姜平天那样的九境宗师短时间内有来有回，但面对大宗师可就是另一回事了，宗师和大宗师的差距可不只有一个字而已！

她一瞬间思考了很多，最后强装镇定与冷静地说道：

“没想到传说中的无名刀客也会沦落到这种凄惨的地步，成为毫无自尊和自由意志的妖物手中刀，可悲。”

“……”无名刀客的脸色未变，动作却停了那么一瞬间，片刻后，他冷冷地给出了自己的回应，“我与妖月真心相爱，你这种小姑娘又懂什么？”

竟然能说话，能交流？荀秋有些意外，但这对她来说是件好事，她自觉哪怕自己此刻再将真气全部转为太玄真气，恐怕也没法对抗无名刀客，所以分出了一部分心思来强化体内东华真气的防御、疗伤性质，另一边则悄无声息地按住了衣服内载有朽木剑意的玉佩。虽然不知道这散发着衰朽、枯老意味的剑意对死人有没有用，但现在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她随口说道：

“我听闻你嫉恶如仇，曾行侠仗义于世间？那，敢问你这阵子杀的人何罪之有？平慧禅师放下屠刀，仍有罪孽在，那姜家姜文竹君子风骨，又为何遭了你毒手？”

“妖月分魂在他们手上。”无名刀客冷哼一声，“此物何来？自是偷来！偷鸡摸狗之辈，斩了又如何？”

收回前言，这人确实已经疯得差不多了，妖月死了那么久，哪怕她的分魂真在如今这些人的手上，也肯定是奇遇、家传而来，要说偷，也该去追究万年前那些人的责任……荀秋将白发捋到耳后，冷笑道：

“看来你是被那狐妖蛊惑得不轻。”

“我，与妖月，是，真心相爱。”

无名刀客一字一句地重复道。

然后，不给荀秋回应时间，他已是挥出了手中长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