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传嗣现在人很烦。

自从镇北军兵败雁来关陷落的消息传遍全国，整个北原就陷入了全民恐慌之中，他们这帮人以前对荒原人都做过什么心里清楚得很，该是人干的不是人干的反正都干过了。

曾几何时荒原人跟北原人的关系其实没有那么糟糕，东部荒原人的祖先本来就是一些在北原混不下去北上逃亡的平头百姓双方同根同源，然而大洪皇朝的建立双方这种血缘纽带愈发稀薄，自诩文明的北原人就逐渐把荒原人当成人形畜生看待了。

最开始荒原人在家里遭灾的时候还尝试过跟南边的远房亲戚贸易或借贷度过难关，可是大洪皇朝对待荒原人的极端歧视政策使得双方的贸易最终变成了敌对，雁来关的修筑更是彻底堵死两个民族的交流渠道，从此展开了千年的不死不休。

漫长的血腥战争让两个民族手中都沾染了对方的无数鲜血，不过相比起弱势的荒原人来，肯定是北原人给对方造成的伤害更大。

光看北原国内至今还保有几十万荒原血统的奴隶就知道这些年下来荒原人被欺负得有多惨，要知道巴图鲁手中这个已经一统大荒原的草原汗国其总人口也不过就是二百万出头。

如今双方突然乾坤倒转立场对调，亏心事干了太多的北原人自然是心虚得不行，套用某个世界里小品的一句话来讲，“你火了不得像过去我欺负你似地欺负我啊？”

而作为雁来关以南的第一座大城市同时也是近千年来东部荒原奴隶最大的交易市场，侯城上下更是人心惶惶。还没等巴图鲁带兵打过来那些世家和地主们就已经开始担忧自家豢养的荒原奴仆会不会揭竿而起把他们的脑袋砍去游街了。

不过他们就算是再慌也没用，在野心勃勃的现任国君领导下北原国的四大主力边军集团一个被巴图鲁彻底消灭，剩下三个里最近的都在东洪和金山的国境线上，哪怕不计代价把人拉回来救急也得起码两三个月时间，根本就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侯城里的世家大族达官显贵们不是不想跑，而是他们脑子还算比较清醒知道这时候躲在城墙后面远比跑到野外去面对荒原骑兵更加安全，势力早就被架空的侯城太守召集来城内的大家族们商议了一通，就得出个原地征兵死守城池的结论。

昨天还在土里刨食的农夫面对凶残的荒原大军究竟能发挥出来多少作用，讲真格没几个人看好。

但那都不是王传嗣眼下最关心的问题，这位侯城的真正最高掌权者一颗心此刻全都系在自家那个如今陷在北方生死不知的小祖宗身上。

作为王家的现任家主，王传嗣无论文治武功都没有多大本事，他也知道自己没那份天赋，所以在六十几岁的人生中王传嗣一直在磨炼他独一份的长处，那就是看人。

王传嗣本人的逻辑是这样的——既然他这个独苗不可能冒风险冲在第一线，干脆就努力磨炼自己看人用人的眼光把适当的人才给安置到合适的位置上去，如此以来即便他本人的能力不行，也可以用威逼利诱收买专业人才给王家做事。

事实证明王传嗣的策略基本成功，在他治下的家族虽说开拓不足，起码守成有余。

也正因为王传嗣的看人眼光极好，他才知道自家儿子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主儿。王双两三岁的时候王传嗣就认清楚了这娃以后怕不是个只会惹麻烦的废物，便更加急于再练个小号出来。

可惜天不遂人愿，哪怕王传嗣把铁杵磨成针满院妻妾的肚子都再没有过动静，无可奈何的王老爷只能把王双这个不孝子给丢去镇北军磨炼，未曾想唯一的家族继承人会遭此横祸。

现在王传嗣心里那叫一个恨呐，恨自己当初怎么就图省事没亲自去看一眼马孟德那王八蛋到底值不值得托付，更恨将马孟德一个废物给吹嘘成了北方战神的马家，要知道当初他们可是收了自己莫大好处才将王双收入镇北军的，结果现在他们连儿子的生命安全都无法保证！

对未来充满了绝望的王传嗣心里都想好了，如果王双在北边遇害他继续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反正王家嫡系在自己这一代就要绝嗣，他失败的人生都对不起今年八十好几的老爹给他取的这个名字！

于是满心报社心理的王老爷索性密令听命自己的死士在侯城内部四处安放炸药和火油，等从那些蛮族嘴里确认儿子的死讯就假装投降将对方引入城中，然后一把火让全城人和那些蛮子一起替王家陪葬！

“老爷！老爷不好了！”正当王传嗣咬牙切齿地盘算着还能在侯城留点什么幺蛾子的时候，管家跌跌撞撞冲入了书房。

“什么不好了，你家老爷好得很呢！”听得气不打一处来的王传嗣怒斥道。

“老爷，那些蛮子，蛮子已经打到城下来了！”然而六神无主的管家此刻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礼仪，人都快没了礼貌有个屁用啊？

“呵，终于来了？来得好啊。”听说是荒原人杀来王传嗣不慌反笑，人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确实是会笑出来的。

“额，老爷？”王传嗣脸上那诡异的笑容看得管家心里发毛，他发誓自己这辈子没见过如此扭曲的笑容。

“把那些护院高手都喊上，咱们去城头看热闹。”满心想要跟这个世界爆了的王传嗣下巴一瞥，反正在他心中唯一的儿子肯定已经遇害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是！”不敢再多说什么生怕老爷把自己给掐死的管家连忙出去招呼人手，很快二十几个被王家重金雇佣的江湖高手簇拥着王老爷的马车朝城门方向赶去。

等王传嗣被家奴用步辇给抬上城头，这个刚才还心比杀鱼刀都冰冷的六旬老人嘴巴忽然张得老大，他那双昏花老眼好像看到了自家儿子跟个稻草人一样被绑在木头桩子上立于两军阵前？

“老爷，是少爷！是少爷啊！少爷还没死啊！”管家的眼神儿就比王老爷好使多了，确认那个身影就是王双的他兴奋地抓着王传嗣的衣袖高声叫道。

“老爷我看见了！”被震得脑瓜子嗡嗡响的王老爷一个脑勺将管家拍倒，“快快派人下去交涉！不，你也给我去！只要能保住我儿的命不管什么要求我都愿意答应！”

“是，老爷！”管家当然知道王双对于王传嗣而言有多重要，赶紧让随行的高手跟着自己一起去和荒原人交涉。

至于亲眼目睹了这场父子相逢大戏的侯城太守和其他家族族长则是什么都没说，这帮人在雁来关陷落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摆烂了，反正这座城市是王家说了算，他们跟着瞎折腾又有啥用？

“你说那个王家主会不会同意咱们的要求？”城下的军阵中巴图鲁和施耐德正骑在战马上一边观察城防一边闲聊。

“看这模样肯定能成。”施耐德云淡风轻地笑道。

“就那么自信？”巴图鲁投来古怪的一瞥。

“大汗，要说管理部族统一草原我肯定不如您，但要说论对这些贵族世家的了解，我可比您有经验多了。”施耐德胸有成竹地伸手往前一指，“您看，这到手的买卖不就来了？”

巴图鲁顺着施耐德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前方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十几个衣着打扮怎么看都不像是军人或官员的家伙骑着马小心翼翼地朝军阵这边靠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