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摇着折扇的“千面郎君”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皮肤黝黑农夫。他已经换回了原先的打扮，一身白衣立在泥泞之中，没染上半点污秽。
“你这个姜家老祖宗只需要坐在这里等上一会就好。不需要站在我这边，跟那帮正道打生打死，也不需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搞什么血祭。等到妖月完全复活之后，你照样可以取出仙器跟她来个你死我活，要是死了，也算是给你赚一个生前身后名，若是没死，妖月的长生之谜必然会有你的一份……稳赚不赔的买卖，姜老头，你意下如何？”
见农夫沉默，他也不急，饶有兴致地摸了摸身旁的稻穗，赞了一句：
“庄稼长得真不错。”
然后，他偏过头来，再次劝道：
“姜老头，好好想想，你剩下的寿元可不够你看到明年丰收了，到时候，这一地庄稼会如何？你们姜家现在也不好过，那文竹小兄弟是真正人中龙凤，不明不白地被杀了，下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你若要与妖月硬拼，最后也只有勾动旧伤，提前坐化这一个可能，若是没了你，姜家又会如何？”
“儿孙自有儿孙福。”
“你若是真这么想，又为何赖活着这么多年？”
农夫沉默下来，他听到自己的心脏怦怦直跳，响在自己耳边，声如雷震，与远处那不知名的心跳混在一起，简直要将头脑搅成糨糊。
“‘千面郎君’，我听闻你以无数不同身份行走世间，又是为何？”
清脆一声响，“千面郎君”合上了折扇。
“自然是为了明心见性，为了修行，为了炼心。”
“你初次在世上现身，距今已有五十年。”农夫说道，“我就算你百岁有余，常人一生也超不过这个数，你修行炼心，可已明己心？”
“没有。”千面郎君说道，“若是已明心见性，我已是大宗师。”
“是吗，真幸运，也真不幸。”农夫说道，“我确实想活下去，但不代表我就要答应你。”
“呵……”千面郎君后退两步，摇开折扇，“真是正派的回答，我就认可你这过人的意志吧。不过，我非常好奇一件事——你到底在不在乎姜家？
“我听闻你过去曾有油尽灯枯之时，本已接受身死道消的命运，却又在死前听闻姜家危难，便又改变主意，以有伤天和之法强行续命。有人说这番行为虚伪之至，自己想活，却还要扯上一个顾念后辈的冠冕堂皇说法，不过，我倒是觉得你确有风骨。一死了之算什么，不过懦夫之举，像你这般因着责任、忍着骂名地活下去才算是有大志向、大勇气。
“然而现在姜家不也是危难之时吗？情况与过去何其相似，你又为何不再做一遍旧事？莫非也是觉得人言可畏，三人成虎，继续活下去会彻底毁了你一世之名？既是如此，当初又何苦苟活于世？我现在忍不住怀疑，你当年是否也是想着一死了之，最后又觉得从容赴死的美名比不上实实在在的命，只好找了个忧心子孙的说辞……前后矛盾，出尔反尔，你身为大宗师，早就明心见性，难道也会做出这种糗事？
“在你心里，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名声？家族？还是——你的生命？”
他这一番言语，显然是冲着拷问姜家老祖宗真心去的。修仙界常有某某人物被一番问心之语戳中要害，于是滋生心魔，境界倒退的逸事流传，“千面郎君”显然有着模仿之意。
“那又如何？”姜家老祖宗反问道，“我承认，姜家不是我最看重的东西，但这又如何？我没有将它放在比一切都重要的位置上，所以姜家就不再是我的后裔，我的子孙，我看重的血脉后裔了吗？我为姜家所做的一切都可以用‘虚伪’二字来解释，来看作没有了吗？
“姜家卷入了危机，我会急切，会心急，会想要出手相助。我也爱惜名声，不希望自己遭人唾骂，希望有美名传世。我同样想要继续活下去，想要延长寿元，想要擒下妖月问个究竟。这些都是我的想法，我的情绪，我的欲望，难道只有自私的、虚荣的、卑鄙的才是真实，前者就是弄虚作假吗？
“千面郎君，那些非此即彼、非黑即白的道理少用在我的身上，你蛊惑不了我，反而容易害了你自己！”
“千面郎君”下意识道：
“有何不可？”
“你明心见性，追求的莫非就是一个万般皆假，唯有欲望为真？”姜家老祖宗厉声喝道，“既是如此，你又何苦做个‘千面郎君’？何不加入合欢宗，做个顺应欲望的所谓‘天魔使’？！若是世上非此即彼、非黑即白，你又何苦身化万千，体验芸芸众生、千人千面？！路在脚下，你却偏要画地为牢，自己困自己？！”
他一字一句，一字盖过一字，声如洪钟大吕，震得“千面郎君”心灵震撼，恍惚间像是解开了心中痼疾，脑海中回荡着一声又一声“原来如此”！
而在这时，姜家老祖宗出拳了，平平无奇，毫无至人境大宗师的声势，也无真气横扫四野的霸道，只是普普通通一记直拳打来，“千面郎君”竟是一点也躲不开，被贯穿胸腹，劲力爆发，搅碎了一身内脏。
“原来……如此……”
“千面郎君”软趴趴地倒了下去。
姜家老祖宗未再看尸体，他不觉得自己一番话加一拳便能打死一个以手段诡异著称的宗师，来到自己面前的必然不是本体，即使是，也肯定预留有逃命手段，真要杀他，“造化无缺”在手上还差不多。
当务之急不是追杀“千面郎君”，而是阻止妖月复生！
她能活过万年，保不齐是有了能够踏入上三境之奇遇，她万年前便血债累累，伤人性命无数，如今复生又怎么可能成为善男信女？此时不过去阻止她复活，难不成要让妖月成为上三境之后过去送死？
趁人病要人命才是正理！
犹豫片刻后，他选择直奔姜家。
先取“造化无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