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寒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了起来,眼神涣散地盯着窗外的光线,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
宫人们动作轻柔地替他穿好了龙袍,纪寒只是机械地抬手、伸腿,全程像个提线木偶,浑浑噩噩。
待走出寝殿,他一抬眼便看见陆雪儿和安雅分别立在殿门两侧,宛如两尊不苟言笑的门神,连站姿都仿佛刻意对称。
纪寒迷迷糊糊地被两人拽着上了早朝,又迷迷糊糊地用完了早膳,正准备找个偏殿小憩一会补补觉,就又看见了他此时最不想见到的人。
宋青舒。
那女人正从长廊的另一头缓步而来,步伐沉稳,神情冷峻,一身文官的朝服穿出了武官的气势,压得所有宫人自觉低头退避。
纪寒一看到她那张脸,原本还有些迷糊的脑袋顿时清醒了几分,眉头深深皱了起来,语气也带了点不耐烦:
“宋相......有事?”
宋青舒站定在他面前,像是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冷淡态度,反倒弯了弯唇,露出了一抹微笑。
“臣来请陛下去上早课。”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从容,却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威严。
纪寒看着她那副精神抖擞、意气风发的模样,气得牙根发痒。
自己刚来这两天过得像条狗,不!狗都比自己吃得好,睡得香!结果这宋青舒倒是小日子过得舒坦。
真是气煞小爷了!
藏在龙袍袖口下的手紧了又紧,纪寒深吸了一口气,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下了那口火气,努力让自己语气显得平静些。
“劳烦宋相亲自走这一遭了,只是朕身体有些不适,准备乘辇前往讲习殿,宋相不若......与朕共乘?”
他故作温和地笑了笑,眉眼微微一挑,目光里藏着一丝狡黠。
纪寒当然知道,宋青舒绝对不会同意。
对方那么注重细节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给朝堂上那圆滚滚的诸母落下这么大一个口实?
不过嘛,他也没指望她答应。
小爷这话说出口,可不是真心邀请,而是故意恶心恶心你罢了!
他眼底隐约掠过一抹得意,已经在脑海里浮现出了宋青舒阴沉着脸,只能跟在他的御辇后面吃灰的模样。
然而宋青舒的反应,却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臣恭敬不如从命。”
宋青舒微微躬身,唇边的笑容未减分毫,甚至还带着一丝让人琢磨不透的愉悦。
纪寒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眼角微微抽搐:“……什么?”
宋青舒抬眸看向他,目光坦然,语气平静:“陛下盛情相邀,臣却之不恭。”
纪寒看着她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心里顿时生出一股无力感,好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合着算计半天,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纪寒心里咬牙切齿,脸上却只能勉强维持住皇帝的气度,冷哼了一声,别过头。
“随你吧,快走,别耽误朕的时间!”
宋青舒嘴角的弧度略微上扬。
“遵旨。”
然后,宋青舒竟真的跟着纪寒一起上了御辇。
纪寒坐在御辇里,微微偏头看着身旁气定神闲的宋青舒,心里一阵翻腾。
这家伙到底是怎么锻炼的,脸皮比城墙都厚。
宋青舒嗅着身旁那淡淡的清香,清冷而干净,仿若冬日的腊梅,意外地让人心中舒畅,她不禁微微一怔,好似又看见了那少年衣衫不整一脸骄纵地将铜镜推开的模样。
然而这旖旎的画面仅仅持续了一瞬,便被她无情压下。
她眸色骤然冷了几分,眼中闪过一抹冷血与肃杀,周身气息也随之变得锋锐,如一柄出鞘的利剑,寒意逼人。
纪寒瞥见她的神色变化,顿时汗毛炸立,只觉得方才身边坐着的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生灵,而是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陛下为何一直盯着臣看?”宋青舒突然开口,声音冷幽幽的,带着几分淡淡的戏谑,“臣的脸上有花吗?”
纪寒被她的声音吓得回过神来,心里不禁一寒。
只不过转瞬之间,她又恢复了那副淡然自若的模样,仿佛方才那恶鬼择人而食的模样只是他的错觉。
怎么回事......这老登,刚刚的表情好吓人......
“没......朕随便看看还不行吗?”
纪寒的底气有些不足,说起话声音也显得细细软软。
宋青舒皱了皱眉,目光在纪寒脸上扫过,见他眉宇间带着几分倦意,眼袋微微发青,不由低声问道。
“陛下昨夜没睡好?”
她问得轻巧,纪寒听着就火大,闻言也是没好气的“昂”了一声。
“不然呢?”
“宋相不让朕吃饭,朕饿得睡不着。”
御辇行进的速度不算慢,车厢里却静得压抑,原本宽敞的空间因为两人各怀心思而显得狭窄而紧张。
宋青舒哂然一笑,目光微微低垂,看着纪寒不忿的模样,却声音温和地说道。
“明明是陛下上课迟到,错过了用膳的时间,反倒是埋怨起臣了。”
“若是陛下觉得臣有错,臣接着便是,任凭陛下处置。”
她的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清晰的落进了纪寒的耳中,随着她平静的吐出一个个汉字,纪寒的脸色也开始逐渐涨红。
倒不是羞愧的,而是气的。
就在这时,御辇停了下来,纪寒脑中灵光乍现,突然一跺脚站起身,愤愤地甩下一句:“随你怎么说!朕懒得跟你计较!”随即转身准备下车。
然而或许是动作太急,下车的瞬间,他一个踉跄,身子一晃,身体竟猛然失衡,径直向外倒去。
“啊!”
纪寒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心中瞬间懵了。
他万万没想到,这御辇看着不高,实际却比他想象中高了不少,摔下去……一定会很疼!
宋青舒的神色微微变幻,一瞬间想了许多,她不相信纪寒会是因为脚滑摔下御辇,那就只能是他故意的。
她若是不阻止,说不定第二天便会传出宋相将幼帝推下御辇的传言。
眼看着纪寒身体腾空,马上就要重重地落在地上,宋青舒脸色难看,但还是站起身,微微运转真气,瞬间消失在了车厢内。
其实纪寒在身体腾空的瞬间,就已经开始后悔了。
从小到大,他什么都不怕,偏偏最怕疼,小时候上医院打疫苗,哭得最响亮的那一个永远是他。
完了!完了!
就在纪寒闭眼咬牙,准备硬着头皮迎接穿越“首痛”时,耳畔突然传来一阵破空声。
他的身体在即将接触地面的一瞬间,被一股力量稳稳托住。
风掠过他的面颊,带着一丝凉意,纪寒睁开眼,怔怔地对上了一双冷冽而阴沉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