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民窟藕断丝连乱接的电线旁,几经风吹雨打,房顶铁皮上花里胡哨的油漆风化剥脱了,生遍青锈,而垃圾桶里的鸡骨残肉亦失去了往日的金黄。一柄日本工匠手制的荨麻酒色和伞立起来,成为画面中一抹鲜明,薄到透亮的伞纸被霹雳火花一照,曳出斑斑点点的光,在死鱼都会淹死的锥罩之下不至于使人窒息。
传闻颠倒错乱的教义告诉其信众,幼子是无辜的天赐宝物,必不得堕之于死地,可孕育出了他们的她们似乎也是十一二岁的孩童。
木屐登临东倒西歪的石阶,拂袖捐地,领着身后的两个人眼观四路。
三月的大拇指仿若榫头平嵌入食指弯勾,蓄力一掰弹,将一枚铜钱掷过几块板子搭成的平台,沉入漂有白沫杂渍的污水河,钱心的方孔越洗便越脏。
燎火从渲染血红的那侧地平线推来,这天并非是甚末佳节,组织的正义之师依旧在致力搜查地下淫|窝,不顾当地士绅的阻挠和国际舆论非议。陆陆续续可见,官兵们有的正公开销毁所缴获的毒|品,有的在跟反军阀的游击队谋策,有的押送着掩面嚎啕的娼|妓与低蛋白性肝腹水的小孩们——肚子分明胀大如瘤,胸膛却现着一排排肋骨,其中不少是别国男人留下的混血野|种——走出了迷宫,顺便拖带出猫、狗、蛇、蜥等匆忙乱窜。
大革命斩落的滚滚人头,像自由的分娩,一条臭水沟就能够承载了。
但哪怕是瀚海也装不下注定经受苦难冤屈之人的血,他们的故事不是良序集,他们的肉躯皮囊滋遍了磨折的毒葛,无涯的无涯复无涯,被深镶在历史不见天日的纵壑中朽腐,闭目死眠。切忌为敌人忧虑,连本带利地清算代价的时候到了。
惊雷凯旋而归,震撼着马尼加西亚的所有角落。
军队的枪支瞄准镜移向了安逸已久的富人区,以践踏践踏者之名义,无差别轰出铁拳,施加暴政化的形而上学投射,正如每片剔透的叶子都会换来其反光,宁可在生前得到一首卑劣的墓铭,不要在死后受他们一场恶毒的讽讥。
真正大动干戈之前——
“千刀万剐?”有人嘟囔道。
“把他千刀万剐!”
“对!把他千刀万剐!”
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人群里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听得一个瘦骨如柴的贫民气血上涌,满脸通红,他打算趁乱私法行刑,毕竟此刻也无人追究谴责。
在魁梧的援助士兵们的默许下,“砰”的砸击闷声骤起,奴隶拱着脊费尽了力气,把平常为维护治安动辄殴打贫民至遍体鳞伤的警卫摔在地上,两手高举刃面斑驳的大砍刀过顶,似将天幕一分为二——趴倒在地的警卫早就鼻青脸肿,又察觉自己的性命危在旦夕,自然会大惊失色,眨眼矮化成畏畏缩缩的懦夫,可惜挣扎着透过贫民的胯下往前望去,均是冷漠凝眸,吓得他急忙撕心裂肺地哭喊求饶。
“唰!”一刀重劈咬在人的脖子上,颈项登时血肉模糊,凄厉的惨叫湮灭了渐渐析弱的呼救;还没杀尽兴的后一刀接踵抵达,瞬间斩断人的颈椎,割破了喉管,惨叫声戛然停歇了,一连串饱有节奏的“咕噜咕噜”的血泡声成了休止符。
整颗头颅同身体的联结只剩下一截筋皮,腔内暖黏的碎馅喷淋出来,沾满血汗的衣裳新涂了畜|生的血,杀伐者昂起长久压抑的目光,宣泄张狂地哈哈大笑着。
他解气地朝对方啐出唾沫,“你|个|狗|娘|养的!”
与此同时,悬法例外的凶犯背后虚掩的门被扯开,两名兵卒左右搀扶,牵出一位憔悴的女人,她颧骨和手腕填塞着挨揍或被紧勒的淤疤,膝盖都快要跪及塑料垃圾层铺的地面,泪近决堤。
此情此景让他牙关合叩,刚平复零星的愤怒再度如火柴擦燃。
第三刀,结结实实地剁下了那警卫的脑袋,人头目眦欲裂,永恒定格在一副惶恐歉疚的表情,“骨碌碌”滚到别人鞋边被当作足球踢跑,无首尸体在原地蠕动,疤瘌处的肌肉和小拇指的末端还跳舞庆祝,等到终于没动静了,人群才作鸟兽散。
这就是武装革命的残酷所在。
暮秋颓风动摇了伞,教人得以窥探在亚狄乌拉眼眶中盈转的泪波,包括她颈周裹的阿丽雅的围巾,由她自己浆洗得十分干净,只是原本翠色褪了些许。
而她和小约里瑟簇拥着的三月氏庄严肃穆,于茫然的人潮间,宛如不存在般毫不招惹睽观,“永远无处可去,绝然无法逃脱,这都是人类作茧自缚自食恶果——凭我演的一幕戏,我可以发掘出你们溺毙的隐秘。”響肩膀上,身披红绿彩袍的跳鼠站稳冰球棍似的腿,吹响了哈梅林城的魔笛,乐音一针一线地织纫着乌丝云。
悲念交杂如余烬仍未溃散,亚狄乌拉擤擤鼻子,从腰兜摸出一个布包,用她独属于辛劳者的粗砺长茧的双手,小心翼翼地解除绑口绳,里面是梅丽莎“赠给”她的花朵。小约里瑟未曾清晰见过这种场面,从头到脚瘫软了,怯生生地拉着她的衣角躲到她身后,只露半张苍白的小脸,以及一对澄明的眼珠子,倚靠围巾。
響眄视着作哂笑的表态:
What a piece of work is a man!
人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杰作!
How noble in reason!
多么高贵的理性!
How infinite in faculty!
多么伟大的力量!
In form,in moving,how express and admirable!
多么优秀的仪容!多么文雅的举动!
In action,how like an angel!
在行动上多么像一个天使!
In apprehension,how like a god!
在智慧上多么像一位神明!
The beauty of the world! The paragon of animals!
宇宙之精华!万物之灵长!
And yet,to me,what is this quintessence of dust?
然而,在我看来,这尘埃一般的生命算得上什么呢?
Man delights not me;No,nor woman neither.
男人不足以让我产生兴趣;不,女人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