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静静地看着安雅,语气轻描淡写,又像是带着一丝认真:“赏你一块兔肉罢了,怎么……你嫌弃朕的手艺?”
安雅愣了一瞬,那如古井般平静无波的目光轻轻晃动了一下,随后抬眸看向纪寒。
眼前的少年脸上还带着一抹稚嫩,眉眼间没有帝王应有的威严,反倒是透着点孩子气的不开心。
安雅心中轻轻一颤。
这一瞬间,她几乎忘了眼前这个还满是孩子气的少年瘦弱的肩膀上背负着诺大的王朝。
而她......她所做的一切皆是要将这个少年死死地钉在他的皇座上,以他的白骨为矛,鲜血为祭,葬送早已腐烂破败的王朝。
安雅垂下眼帘,动作克制而缓慢地伸出手接过那块兔肉,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多谢陛下赐食。”
这是第一次,安雅对心中所坚持的那些东西产生了动摇。
安雅将兔肉塞进嘴里,细细咀嚼着,那动作不像奴仆,反倒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纪寒见她吃下了自己的烤肉,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那笑容中带着几分得意,还有一丝小小的恶作剧般的调皮。
“安雅,吃了朕的东西,那便是朕的人了......”
他的声音干净好听,尾音微微上扬,透着一股莫名的笃定。
这话一出,安雅啃着兔肉的动作顿时一僵,一时间竟有些进退两难,将兔肉从嘴里吐出来不是,直接大口咽下去也不是。
好在她的反应也是快,须臾间便想到了对策,微微低头,轻声答道:“奴婢本就是陛下的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连语气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既显得恭敬,又不至于太过亲近。
但陆雪儿却听得直来气,忍不住重重地“哼”了一声,一双眼睛几乎要瞪得喷出火了。
我的亲陛下唉!她心里暗暗叫苦,恨不得冲上去掀了安雅的伪装,人可是宋相的义女,虽然不知道怎么就跑过来给您当了侍女,但肯定没安好心!您千万别信她的花言巧语啊!
然而纪寒对这个回答似乎很满意。
就在陆雪儿脸色难看,安雅暗暗松了口气的时候,他的下一句话却让两人同时面色大变。
“既然如此,那朕问你一件事,你可知朕的皇姐们,是否因宋相而死?”
少年的声音冷冷清清,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平静得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陆雪儿目光死死地盯着安雅,手已经不自觉得握紧了腰间的匕首,但凡安雅有所异动,迎接她的便将是雷霆一击。
然而安雅的脸色也仅仅只是变了一瞬,随后便恢复了最初的平静。
她微微抬眸,注视着纪寒干净澄澈的双眼,默默将方才对纪寒的看法收了回来,什么孩子不孩子的,这分明是只小狐狸精,鬼精鬼精的。
“陛下怎么会这么想?”
安雅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纪寒叹了一口气,目光转回到跃动的篝火上,脸上显出几分若有若无的黯然。
“因为母皇离开才没多久,”他声音低沉,像是被什么压得喘不过气,“朕的皇姐们便一个个相继出了意外。”
“这些事看着就像冲着朕来的,只有朕的皇姐们都不在了,她们才能将朕推上皇位......不就是欺负朕是一柔弱男子吗?”
陆雪儿心头一颤,听到这里几乎忍不住出声安慰,可对上纪寒低垂的眉眼,又强行压下了那点冲动。
少年垂着头,火光将他的身影勾勒出一道模糊的轮廓。他的语气里透着一丝无力,声音很轻,好似在自言自语。
“其实朕一点也不想当这个皇帝。当皇帝有什么好的?”
他说着,抬起头看向暮色渐深的天空,眸光清澈却空洞,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孤独。
“朕宁愿……母皇还在,皇姐们也都还在。”
安雅静静地看着他,默默地听着他的抱怨。
哪怕到了最后,纪寒也没从安雅的口中听到些什么有用的消息,但即便如此他也并不气馁。
深夜。
寝殿内静谧得像一口沉睡的古井,只有窗棂间漏进的月光,细细碎碎地洒在地上,映出模糊的光影。
外头隐隐传来的风声,偶尔夹杂着树叶的簌簌低语。
榻上的少年忽然微微动了动,锦被滑下肩头,露出半截白皙的肌肤。
他的双眼在月华中缓缓睁开,眉宇间倦意犹存,眼中浮着一层未醒的迷蒙,如覆薄霜,又似烟雨轻笼。
他撑起身子,肩膀的线条在微弱的光影下显得清瘦朦胧,散乱的墨发垂落肩头,衬得他越发苍白脆弱。
他没有立刻下床,而是坐在榻沿,沉默了片刻,像是在从梦境中缓缓抽离。
寝殿里依旧死寂无声,唯有香炉里的余烬尚存,袅袅升起几缕残烟,弥散着淡淡的檀香。
纪寒伸手揉了揉额角,指尖冰凉,像是连空气也透着彻骨的寒意。
“陛下。”
一声轻唤响起,纪寒这才记起殿内还有个人。
他看向跪在不远处的陆雪儿,有些无语。
这个家伙因为没能说服白凌霜直接加入己方阵营,非要留在自己的寝殿外守夜,还说是什么惩罚。
好歹也是对自己忠心耿耿的手下,纪寒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在外面吹风,无奈只能将她留在了殿中。
这还哪是什么惩罚,纪寒都怀疑她是不是在变着法地讨奖励。
“嗯。”
纪寒应了一声,抬眸看了她一眼,然后说道,“替朕更衣。”
陆雪儿愣了一下,随即低低应了一声:“......是。”
她走上前,心中竟莫名有些发紧,虽说她早已将纪寒当作亲人看待,但亲手替他更衣却还是第一次。
随着寝衣缓缓滑落,少年清瘦的身形显露出来,肩颈的线条柔和却带着几分稚嫩的骨感,肤色白皙如玉,映在幽冷的月光中,仿佛带着一层朦胧的光晕。
短暂的失神后,陆雪儿呼吸微微有些急促,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忙脚乱地替他整理好内衫,再拿过外袍轻轻为他披上。
纪寒倒没觉得有什么,若非这衣服穿起来太过麻烦,他就自己动手了。
“走,去讲习殿。”
纪寒站起身,踩在清冷的月光中,迈步走向寝殿的大门。
“讲习殿?”
陆雪儿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