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其原因,还是因为一万年前的这一人一妖纠缠一生、虽说不是夫妻而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但却也“亲密”到了插不下第三个人的地步。无名刀客第一次出现在这世界上,就是出手阻止了试图吃掉一整座城池的妖月。而在那之后也不例外,听到他的消息时,必然是他在哪里又和妖月对上了。
对无名刀客来说,妖月就是他一生的缩影,从弱小、无法力敌到堪能一战、主动设伏,再到占据上风、主动追杀、同归于尽,一场场战斗的胜负能凝练出他的一生。
而对于妖月来说,无名刀客却只占了她生命的很少一部分——遇到对方时,妖月已有一千五百寿数,“死”的时候也不过一千七百岁左右,然而如今人们提到她,往往只会提起那短暂的两百年。她妖生的前一千五百年则如同小说人物的背景故事一样,以“作恶多端、血债累累”为主题,会在说书先生乃至于所有讲故事的人口中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
妖月和无名刀客的战斗有胜有负,无名刀客占后者居多。战况或激烈,或平静,或埋伏,或偷袭,或遭遇战,大部分时候是他们两个人的,偶尔牵扯到旁人旁的势力,主角也会是他与妖月。一直到两人爆发决战,一死一下落不明为止都是如此。
如果说五洲四极如今的主角是荀秋,那么一万年前的主角就是无名刀客与妖月。
他们的故事时至今日都被人津津乐道,有专门的学者去调查、去研究,将这一桩事作为人类与妖族关系的缩影来研究,而在民间,这个故事也被改编成了很多或正经、或奇怪的话本小说。此处就不一一列举那些从“饺子和醋”变成“苏格拉底和雌小鬼妻子”类型的故事了,只能说狐妖和人类之间的故事从古至今都有人喜欢,其中若是有些旖旎艳俗的桥段则更是如此。
而此刻,在妖月出现的永安城,同样出现了一个持刀的、修为高的、和她有着同样画风的男人,荀秋真得很难不想到无名刀客身上去。
如果往好的、史诗又宏大的角度去想,那么这毫无疑问是一万年前故事的延续,在妖月因为不明原因死而复生之后,无名刀客也如同某种“命运”一样现身了,要像传说中的英雄一样再次拯救世人——他本就是传说中的英雄。
然而现实往往和故事不一样,荀秋更愿意相信——在一万年前的决战结束之后,身死的无名刀客被重伤垂死的妖月摄走了魂魄,成为了被妖月这个“猛虎”驱使的伥鬼——诸如此类的解释。
荀秋是个对自己的实力有着接近于自傲的自信的人,然而在类似的推理、逻辑问题上,她就不是有太多信心了。她潜意识里觉得自己不是“文化人”,同样也不是和“文化人”有极大重合度的“聪明人”,因此往往想在类似的问题上寻求旁人的帮助和肯定。
然而如果要把现在的猜测说出口来,要解释的问题未免太多了,所以荀秋忍住了这种冲动。
两人和大知客僧提起了城外大妖的事情,大知客僧没什么表示,也许已经在思考怎么在不波及城市的情况下去斩妖除魔了吧,总之,作为小角色,两人和这种大前辈要说、能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于是在正午时分,苏晚天和荀秋离开了千松寺。
然后,荀秋找了个理由和苏晚天分开行动。
苏晚天要去仙盟再找一次太上长老,并将得到的新线索汇总到卷宗里——迄今为止,“仇杀案”的死者都没被查出来有能够上门寻仇的仇家,因此大部分司律都认为这其实是随机杀人案,如今有新的情报打破了这一个共识,无论如何都有必要将其告诉其他人。
虽然他仍然不认为“凶手”会是平慧禅师以及其他什么人的仇家,毕竟哪有人能惨到能在人生的不同阶段被七八个人同时留下刻骨铭心的仇恨。比起那种近乎于没有的可能性,更合理,也更符合实际的情况应当是“凶手”出于某种心理,主动选择了那些做过天大恶事却将其藏得非常好的人下手——一种近似于“替天行道”的做法。
如果再有一位死者被查出来有肮脏过去的话,这种推测就成立了,进而可以通过这条线索去追查“凶手”。毕竟“凶手”虽然修为高深,但似乎也没到高深到大知客僧那种一眼能看出过去今生的程度,他肯定也是通过某些事情、某些渠道了解到这些死者过去罪行的,而这就势必会留下某种痕迹。
从这个角度追查,肯定能有所发现。
荀秋以“这种要动脑子的麻烦事你去做就好”为由,在寺门前就和他分开了,至于她要去做什么事,自然是提醒“千面郎君”。告诉他“恒空寺的大知客僧也来了,你做事悠着点,别被当成路边一条一巴掌拍死”。
城内如今有两位大宗师、四五位宗师,在这种阵容下,哪怕是如今手持仙器的地榜第一云青萍来了也讨不到好,更何况是九境宗师“千面郎君”?作为太玄弟子和夜尽天明成员,荀秋既不希望苏晚天或太上长老遇到危险,也不想让自己第一次参与组织活动遇到的前辈“千面郎君”突然暴毙……其实后者她不太关心,只是这种事容易影响风评。
她轻车熟路地伪装好身形,从幼女一样的荀秋变成了缥缈出尘的仙子东方月,然后一路跑到了义庄,“千面郎君”出于盯着妖月的目的,没有离开此处。
然而,在听到她的叙述之后,“千面郎君”的反应却不是“点子扎手,风紧扯呼”,反而一拍双手,眉头紧皱:
“那老秃驴怎么这个时候跑来搅局……”
他突然语气愤愤地说道:
“我明白了!这老秃驴肯定是眼见自己寿元将至,活了五千岁还不知足,冲着妖月的长生之谜而来!”